五年后。新京市第七区,“蜂巢”地下城。
林梦推开合金气密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机油和廉价营养膏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走廊顶部的LEd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惨白,勉强照亮墙壁上斑驳的旧海报——那是五年前“深空探索与人类未来峰会”的宣传画,画面上星辰璀璨,如今只剩下被撕扯后残留的边角,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褐色污渍。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沉闷的喘息,送来的风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医疗制服外套,指尖触碰到内袋里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金属小盒。那里面,只有一枚染着暗红、边缘碎裂的幽蓝晶体碎片——五年前,从“归零”基地最深处的废墟里,唯一被允许带出来的“遗物”。不是零的,是那个最终化为灰铁雕像的存在,在彻底凝固前,从紧握的指缝中崩落出来的。它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时刻提醒着她那个被官方定性为“高烈度能量实验失控事故”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终结之日。
“林医生!3号观察室!快!”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从走廊尽头传来,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林梦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去。3号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后,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工装的男人正蜷缩在金属床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低吼。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皮下隐隐有细小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幽蓝纹路在皮肤下明灭闪烁。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波形混乱不堪。
“又是‘低温症’?”林梦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锐利地扫过监护仪数据。
“嗯,b-7区矿道,深度作业时突然发作。”护士快速汇报,“体温骤降到31度,伴随神经性抽搐和…短暂的金属亲和现象。”她指了指男人紧握的床沿,那坚硬的合金边缘,竟被他无意识中捏出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低温症”——这是官方对五年前那场“事故”后,在全球各地零星爆发的、无法用现有医学解释的怪病的统称。患者体温异常降低,神经系统紊乱,部分人会出现短暂的、对金属的异常操控力或感知力,随后便是器官衰竭或不可逆的脑损伤。病因成谜,只隐约指向那次事故泄露的某种“未知能量辐射”。
林梦熟练地操作着仪器,给病人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和升温剂。看着男人抽搐渐止,皮肤下的幽蓝纹路也慢慢隐去,她眼底的忧虑却更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例。频率在增加,症状也在变得…更“活跃”。她拿出随身记录板,在“症状表现”一栏,用笔尖重重地划掉了“短暂”两个字,写上了“持续性增强”。
“通知家属了吗?”她问。
护士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档案显示…是‘孤狼’。”这是地下城对那些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独自挣扎求生的边缘人的称呼。
林梦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病人青灰色的、带着痛苦扭曲的脸上。五年前,这样的人很多。现在,似乎更多了。她签好处置单:“按规程处理,密切观察。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离开观察室,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走向更深层的档案区。厚重的防辐射门无声滑开,里面是成排闪烁着幽光的服务器机柜。这里是“蜂巢”的医疗数据中心,也存储着部分被高度加密的、关于“归零”事件的碎片化信息——当然,是经过层层过滤和“无害化”处理的版本。
她输入复杂的权限密码,调出一份标记为“环境异常监测-新京周边(归档)”的数据流。屏幕上的曲线图剧烈地波动着,峰值出现在五年前那个特定的日期,随后是一条漫长而缓慢的下降趋势线。但林梦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最近几个月的数据末端——那条本应平滑下降的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上扬拐点。
背景的电磁辐射读数、地壳深层的次声波震动频率…都在同步地、微弱地抬升。幅度很小,小到会被常规监测忽略。但林梦知道,这绝不寻常。这感觉,就像一头沉睡了五年的巨兽,在星球的地核深处,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
她关掉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上。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金属小盒,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刺穿皮肉,直达骨髓。碎片里的那点暗红,似乎也在微微搏动。
同一时间,新京市地表,“创生科技”总部大厦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笼罩在薄霾中的钢铁丛林。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维持着室内恒温恒湿的虚假春天。陆雅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干练的线条。她比五年前更加清瘦,脸颊微微凹陷,曾经明亮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近乎偏执的锐利。
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在窗外的城市,而是落在手中一个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上。投影仪投射出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不断旋转、嵌套的幽蓝几何结构组成的立体模型。模型的核心,是一个微缩的、缓缓旋转的冰晶尖锥。这正是“创生科技”耗费天文数字的资源,根据当年“归零”基地残留的、极其有限的能量轨迹数据,逆向推演模拟出的“寒渊核心”结构模型——项目代号:“深蓝之锚”。
“第719次迭代推演,能量稳定性在节点Kappa-7处依旧存在0.003%的异常波动,超出理论阈值。”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响起,来自她手腕上不起眼的银色手环,“建议:引入‘碎片S’的残余能量谱进行交叉验证。”
陆雅的手指在投影模型上轻轻一点,模型瞬间放大,聚焦在那个微小的波动节点上。幽蓝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碎片S”…她哥哥陆锋最后留下的东西。不是遗体,不是遗物,而是一段在“归零”基地主服务器彻底熔毁前,被某个隐藏的应急协议强行截取、发送出来的、时长不足3秒的混乱数据流。那数据流里充斥着非人的嘶吼、金属扭曲的噪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亿万粘稠生物蠕动的“沙沙”声。经过五年近乎疯狂的解析,陆雅团队只从中剥离出几个模糊的、带有强烈生物畸变和原始机械惰性特征的能量频率片段。
她调出“碎片S”的能量谱,将其导入“深蓝之锚”模型。瞬间,模型核心那个冰晶尖锥的旋转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Kappa-7节点的异常波动,似乎被这外来的、混乱的频率…短暂地“抚平”了?
陆雅的眼神骤然收缩!不是抚平!是…掩盖!就像在光滑的冰面上撒了一把沙子,暂时遮住了下面的裂痕!
“警告:模型出现未知变量干扰。逻辑冲突风险提升至47%。”手环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陆雅猛地关闭了投影仪,幽蓝的光芒瞬间消失,办公室内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她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桌面光洁如镜,只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五年前意气风发的陆锋,搂着笑容灿烂的她,背景是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中哥哥的脸庞,冰冷的触感透过玻璃传来。五年了,她动用了陆家所有的资源和人脉,甚至不惜与某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势力合作,只为了一个答案:哥哥最后变成了什么?那场“事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官方要像掩盖瘟疫一样掩盖一切?
“深蓝之锚”的模型,是她接近真相的唯一途径。她需要理解那个毁灭了哥哥、也几乎毁灭了一切的“寒渊”。而“碎片S”带来的干扰…这绝不是错误!这可能是钥匙!是理解那个怪物、甚至…理解寒渊本身弱点的钥匙!
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在她眼底闪过。她拿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一个频道,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夜枭’,我需要‘蜂巢’地下城最近三个月所有‘低温症’患者的详细生物样本和神经活动监测数据,特别是出现‘金属亲和’现象的个体。最高优先级,不计代价。”
新京市远郊,废弃的“星尘”天文台旧址。
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巨大的观测穹顶,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凝望着同样灰暗的天空。陈启明教授拄着登山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锈蚀的金属楼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比五年前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凌乱,厚重的镜片后,那双曾经充满睿智探索光芒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
他推开控制室摇摇欲坠的门,里面堆满了被遗弃的仪器和杂物。他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被防尘布覆盖的、不起眼的设备。掀开布,露出一台经过他无数次改装、看起来像个怪异金属疙瘩的仪器——一台被他命名为“深空拾荒者”的、拼凑出来的射电望远镜接收终端。
五年前,他最好的学生方念桥,消失在“归零”基地那场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中,官方报告是“尸骨无存”。陈启明不信。他利用自己残存的人脉和积蓄,偷偷修复了这个废弃天文台的部分功能,将接收器对准了当年能量爆发的方向——那片被称为“寂静坟场”的、远离黄道面的深空区域。
五年来,除了宇宙背景辐射的单调噪音,他一无所获。希望如同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
他熟练地启动仪器,老旧的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一片代表噪音的雪花点。陈启明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准备迎接又一个失望的夜晚。
滋啦…滋啦…滋啦…
依旧是单调的噪音。他叹了口气,准备摘下耳机。
突然!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冲信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单调的噪音背景中…跳了出来!
嘟…嘟…嘟…
短促,稳定,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精确到毫秒的节奏感!频率…是当年“归零”基地最后记录到的、属于寒渊核心的幽蓝能量特征频率!但…又有些不同!这信号里,似乎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混乱的、灼热的波动!
陈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调整接收器的频率微调旋钮,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微弱却无比真实的信号峰!
不是幻觉!
信号源…在移动!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朝着…太阳系的方向!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破碎的穹顶玻璃,望向那片被城市光污染和灰霾遮蔽的、深沉的夜空。冰冷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衰老的心脏。
它…回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