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慢吞吞地从骸骨凹陷的阴影里挪了出来,枯瘦的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佝偻。他浑浊的眼睛瞥了王清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要找就快点,动静小点。”
老秃不再看王清平,佝偻着背脊,像一块移动的嶙峋山石,率先朝着泥潭更深处蹒跚走去:“这泥潭底下,有些东西醒了也麻烦。”
王清平看着那枯瘦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闷痛,挣扎着站起。
身体依旧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筋骨,但他紧紧跟上。
腥臭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缓慢回填的印记。
这泥潭很大,大到颠覆了王清平的想象:“谁能想到,幽冥古地下方居然是空的。”
寻找的过程漫长而压抑,巨大的骸骨如同倒塌的山峦,横亘在浓稠的黑暗里。
老秃对这片区域似乎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他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泥潭旋涡,绕过堆积如山的腐朽骨堆,沉默地在死寂中穿行。
王清平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每一次看到泥潭里漂浮着的人形残骸,他的心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泥泞中流逝,只有两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脚踩在泥浆里发出的噗嗤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试图再次缠绕上来,就在王清平几乎要放弃时,前方引路的老秃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泥潭边缘一处凹陷的巨大岩壁下方。
“那里。”老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
王清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岩壁根部,粘稠的泥浆和嶙峋的黑色岩石交接处,一团东西半沉半浮。
那东西被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岩石般粗糙的物质紧紧包裹着,形状像一个巨大的茧。
茧的表面沾满了黑泥,但隐约能看到其下透出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心脏在极其缓慢地搏动。
“崩雷!”
王清平心头剧震,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泥潭的吸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冰冷的泥浆溅了他一身,他跪倒在茧旁,手指颤抖着拂开那层覆盖其上的粘稠黑泥,露出下面灰白粗糙的茧壳。
那微弱搏动的暗金光芒,透过茧壳的缝隙,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还没死?”
王清平猛地抬头看向老秃,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切。
老秃走近几步,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巨大的茧,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辨认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感慨的复杂情绪。
“涅盘道生功……”
他喃喃道,像是说给王清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想不到,这门把自己往死里逼、榨干最后一丝潜能求一线生机的凶险功法,还有人敢练,还能在这鬼地方……触发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谨慎地触碰了一下那灰白粗糙的茧壳,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生命律动的坚硬感。
“不用碰他。”
老秃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茧成,生机自蕴,现在打断他,就是杀了他,只能等,等他熬过去,破茧而出,功力自然更上一层楼,熬不过去……”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死茧一个。”
王清平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丝,但心依旧悬着。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巨大的、搏动着微弱金光的茧,仿佛能透过那层厚厚的壳,看到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经历着难以想象的生死蜕变。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冷的茧壳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你会熬过去的,崩雷。”
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茧中的挚友许诺,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一定。”
他收回手,站起身,目光却越过了沉睡的崩雷,投向了老秃之前所指的方向。
这片巨大泥潭最深处,那光线几乎无法触及、浓稠得如同凝固墨汁的黑暗尽头。
“那条缝。”
王清平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指过的,在泥潭尽头,贴着岩壁的地方,带我去。”
老秃浑浊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里面沉淀了五千年的麻木和谨慎像坚冰一样迅速冻结。
他猛地转身,枯瘦的身体挡在王清平面前,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迫感骤然降临,压得王清平呼吸一窒,几乎要再次跪倒在泥浆里。
“放屁!”
老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近乎粗暴的严厉,沙哑的声线刮擦着空气。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后花园?那条缝里面有什么?没人知道!进去过的东西,不管是活的死的,是人是鬼,是法宝还是残魂,就没一个再出来过!”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王清平的鼻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老秃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冷笑,充满了嘲弄:“嘿!化仙境界进去,骨头渣子都留不下半点!那地方,连那家伙的感知都能扭曲、吞噬!你以为那是生路?”
“且不说他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形成,就凭外围那些死去的人所形成的垃圾与怨气,这深渊消化不了,硬生生憋出来的一个毒瘤,就够让你轮回千八百次了,那是比这化骨泥潭还要彻底、还要绝望的死地!”
王清平迎着老秃的目光,那目光里的火焰没有因为对方的严厉和警告而熄灭半分,反而在极致的压迫下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我知道危险。”
王清平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但崩雷需要时间,我也需要,在这里干等,等着那家伙再扔点东西下来清理我们?还是等着这泥潭把我们一点点同化成烂泥?”
他指了指头顶那片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上面是死路,这泥潭,也不过是缓刑,那条缝,就算真是毒瘤,是死地,它也是唯一的未知!未知,就可能有变数!”
他盯着老秃,一字一顿:“所以……我必须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