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胯下这匹临时换上的青骢马,远不及我惯乘的坐骑神骏,此刻却似通晓我心意,四蹄翻飞如轮,踏得脚下干硬的黄土地闷雷般炸响!每一次蹄铁砸落,都激起大团浑浊的尘土,被疾驰带起的狂风卷上半空,如同一条翻滚咆哮的黄色孽龙,疯狂地吞噬着身后的景象,也遮蔽了头顶惨淡的天光。整个世界,只剩下蹄声、风声、尘土呛入肺腑的辛辣,以及身后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符般的恐怖蹄音!

咚!咚!咚!

那声音沉重、稳定、带着一种山岳倾轧般的无匹气势,每一次踏落,都精准地踩在我心口跳动的间隙,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颤!不用回头,那抹刺目的枣红,那柄森寒的偃月刀,那对燃烧着必杀之火的凤眼,如同烙印般死死印在脑海!赤兔马!追风逐电的神驹!关云长!斩将夺旗的杀神!他们合为一体,便是索命的阎罗!

我死死伏低在滚烫的马鞍上,脊背弓起,几乎与马颈平齐。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腰肋间落地时的旧伤发出尖锐的刺痛。右手紧握的赤血刀,此刻刀尖向下,深深拖曳在身后翻腾的烟尘里!沉重的刀锋犁开干燥的黄土,留下一条深而扭曲的沟壑,发出低沉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这声音,混杂着身后那催命的蹄声,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刀柄传来的拖拽之力,仿佛在将我向后拉扯,拖向那柄越来越近的青龙刀!

汗水早已浸透内衫,又被滚烫的甲胄熨干,在皮肤上结成一层黏腻的盐霜。头盔下的白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汗水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不能停!绝不能停!吊桥!那横跨护城河、连接着生与死的吊桥轮廓,终于在漫天黄尘的尽头,如同海市蜃楼般浮现出来!

还有三百步!

三百步,平日里校场策马转瞬即至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地狱的甬道!身后的蹄声,已近在咫尺!那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铁砧,紧紧贴住了我的后背!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凝聚着无匹杀意的目光,已经穿透了翻滚的尘土,死死锁定了我的后心!

就是此刻!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溃逃,所有的屈辱,都是为了这一刻!胸中那口被压抑到极致的浊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猛地炸开!我紧扣马缰的左手,如同蓄满劲力的毒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闪电般滑向鞍侧!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熟悉的铁胎弓臂!

弓臂入手!那熟悉的沉重和冰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恐惧与痛楚!身体在疾驰的战马上猛地拧转!腰腹、肩背、手臂的筋肉在这一刻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借着这拧转之力,左手死死攥住弓臂,右手——那紧握着赤血刀、在黄土中犁出深沟的右手——猛地从刀柄上松开!五指在空中张开,带着淋漓的汗水和泥土的腥气,如同铁钳般,精准而狂暴地抓向鞍后箭囊中那唯一一支、早已准备好的三棱透甲锥!

箭入手!冰冷的箭簇瞬间刺破掌心的灼热!搭箭!弓弦嵌入指腹深陷的勒痕!开弓!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鬼魅!身体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强行扭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铁胎弓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的恐怖呻吟!弓弦被蛮横地拉开,绷紧如满月!全身的力量,连同这三十年的血火、这半日的屈辱、这绝境中的孤注一掷,都疯狂地灌注于这张弓,凝聚于那一点寒光烁烁、足以洞穿重甲的三棱箭簇之上!

目光!如淬火的钢针,穿透身后翻腾的黄尘!死死盯住那紧追不舍、已迫近至不足五十步的枣红身影!不!不是那身影!是那身影手中,那柄高高扬起、即将斩落的青龙偃月刀!巨大的刀身在疾驰中微微震颤,平滑如镜的刀面,竟在漫天烟尘与刺目的天光映照下,清晰地映出了一轮模糊却冰冷刺骨的——

寒月!

就是它!

屏住呼吸!锁死肩臂!指间那点冰冷的箭簇,在狂暴的心跳中稳如磐石!目标,不再是那枣红的身影,不再是那神骏的赤兔!而是那刀面上映出的、虚幻又致命的月影!

这最后一箭!当撕裂这追魂夺魄的蹄声!当洞穿这映月的刀光!当终结这无尽的屈辱与追逐!

指腹,即将松开那紧绷到极致的弓弦……

弓弦已绷至极限,指腹深陷在冰冷的牛筋里,勒得骨节发白。三棱透甲锥那一点寒星,死死咬住青龙刀面上那轮随战马起伏而跳跃、扭曲、却又冰冷刺骨的月影!全身的筋肉,连同那口憋在胸腔里的、混合着屈辱与必杀意志的浊气,都拧成一股绳,即将通过这扣弦的三指,轰然爆发!

五十步!赤兔马喷出的灼热鼻息,裹挟着烟尘,几乎已能喷溅到我的后颈!那柄高高扬起、蓄满万钧之力的偃月刀,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已刺得耳膜生疼!刀面上映出的那轮寒月,在剧烈颠簸的视野中,如同索命的鬼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一股毫无征兆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地底炸开的闷雷,自胯下青骢马的前蹄猛然传来!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般的脆响,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嚣!紧接着是战马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惨烈悲鸣!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匹畜生左前腿的骨骼,在巨大的冲击和自身狂奔的惯性下,如同朽木般瞬间寸断!

天旋地转!

巨大的前冲之力将我整个人狠狠向前、向上抛飞!手中的铁胎弓,那凝聚了全部精神与力量的一箭,连同那锁定刀面寒月的必杀意志,在这猝不及防的巨变中,彻底失控!沉重的铁胎弓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砸落在数丈外的尘土里!那支致命的透甲锥,不知飞向了何处!

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巨大的惯性裹挟着,重重砸向坚硬、冰冷、遍布碎石的地面!护心镜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我眼前一片漆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头盔被震飞,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沾满了汗水和尘土。烟尘呛入口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几乎要将肺叶咳出来。

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败象已露,坐骑失蹄!这比落马更甚的狼狈与不堪!赤血刀脱手在前,铁胎弓遗落于后,此刻如同待宰羔羊般瘫卧尘埃!身后那催魂的、沉重的马蹄声,已如影随形,瞬间逼至近前!巨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寒气,将我完全笼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我甚至放弃了挣扎,只是本能地、徒劳地抬起沾满泥土的手臂,试图遮挡那即将到来的、雷霆万钧的一刀。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定军山那头孤狼最后的咆哮……终究是奢望……

然而,预想中那劈开一切的冰冷与剧痛,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沉重的马蹄踏在离我头颅不足三尺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身下的地面都在微颤。烟尘被马蹄踏起,迷蒙了我的视线。我艰难地睁开被汗水、尘土和血丝糊住的眼睛,透过那弥漫的黄尘向上望去。

赤兔马那巨大的、覆盖着细密鳞片般赤毛的躯体,如同燃烧的火焰壁垒,矗立在我身前。马背上,关云长单手控缰,勒住了这匹神驹狂暴的冲势。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细长上挑的凤眼,此刻正低垂着,如同九天之上俯瞰蝼蚁的神只,冰冷而漠然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如同看着路边一块顽石般的纯粹漠然。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并未高举,只是随意地斜斜指向地面,刀尖离我的身体尚有数尺之遥。巨大的刀身映着天光,反射着刺目的寒芒,那光芒冰冷地刺入我眼底。

“哼。”一声轻哼,如同冰珠落入玉盘,自他鼻中溢出。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睥睨一切的威压。“鼠辈伎俩,焉能伤我?”他微微摇头,那缕垂在胸前的长髯随风轻拂,“念尔年迈,再饶一次。”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沉重的青龙刀挽了个轻巧的刀花,带起一道冷冽的弧光,随即猛地一带缰绳!

“唏律律——!”赤兔马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碗口大的铁蹄猛地扬起,狠狠刨开地上的浮土,卷起漫天烟尘,如同离弦之箭般,调转方向,朝着长沙城的方向绝尘而去!那枣红的背影在烟尘中迅速远去,只留下那杆猎猎作响的“关”字大旗,如同胜利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眼睛。

饶……再饶一次?

“呃啊——!!!”一股比先前所有屈辱加起来更甚百倍的滔天狂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巨大的力量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与虚弱!我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如同疯虎般扑向数丈外遗落的铁胎弓!尘土沾满了全身,散乱的白发在狂怒的风中乱舞,状若疯魔!

“弓来!弓来——!!”嘶哑的咆哮撕裂了喉咙,带着血腥味。我扑倒在冰冷的铁胎弓旁,一把将它死死抓在手中!沉重的分量传来,冰冷刺骨!右手颤抖着,近乎癫狂地抓向仅存的那支普通箭矢!搭箭!开弓!

身体因剧痛和狂怒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被汗水、血水和屈辱的泪水模糊得一片混沌。那远去的枣红身影,在晃动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模糊跳动的光点!哪里还有什么刀面映月?哪里还能瞄准什么要害?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射!射出去!哪怕只是擦破他一点皮!也要将这无尽的耻辱,还给他一丝!

弓弦在狂暴的力量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肩胛骨那钻心的刺痛!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都灌注于这颤抖的指尖!

松!

“嘣——!”

弓弦以撕裂空气的狂暴之势回弹,震得我手臂几乎脱臼!箭矢离弦的尖啸,带着我灵魂深处的咆哮,破空而去!

箭去如流星!

视线死死追随着那道微弱的灰影!它划破长空,穿过弥漫的烟尘,带着我所有的绝望、狂怒与不甘,射向那远去的、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

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如同裂帛,又如同锦缎被锐器划开!

那支承载了我所有狂怒与最后尊严的箭矢,并未射中任何血肉之躯。它精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擦着那顶耀眼的、镶嵌着明珠的熟铜盔顶飞掠而过!箭簇锋利的边缘,在千分之一秒的接触中,轻而易举地切断了……那顶盔上高高耸立、随风飘拂的一缕鲜艳盔缨!

红缨断裂!

那抹象征着威严与身份的鲜红,如同被斩断的残蝶,在疾驰带起的劲风中,无助地、凄美地打着旋儿,飘飘摇摇,自半空中缓缓坠落。它划过一道刺目的轨迹,最终无声无息地,跌落在被马蹄反复践踏、布满蹄印的肮脏黄土之上。鲜艳的红色,瞬间被灰黄的尘土吞没了大半,只余下一点残红,在风中微弱地颤抖着。

远去的赤兔马,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那枣红色的身影依旧如山岳般沉稳,朝着长沙城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奔去。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那被射落的盔缨,不过是被风吹落了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

城头之上,死寂。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凝固在那一点坠落尘埃的残红之上。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泥塑木雕。手中沉重的铁胎弓,“哐当”一声,再次脱手,重重地砸在脚下的黄土里,溅起一小蓬烟尘。弓臂上冰冷的青铜纹路,在昏暗的天光下,映出我一张彻底失神、布满沟壑与尘灰的脸。那脸上,所有的狂怒、屈辱、不甘,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茫然与空洞。

耳边,只剩下城头韩玄那因极度惊骇与暴怒而彻底扭曲、撕裂变调的尖啸,如同鬼哭般刺破死寂的战场:

“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