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根到底没敢去试探陈玉华懂不懂英语。
这年头虽然没有后面几年那样忌讳,但一个八岁的孩子忽然问这类问题,容易给家里人惹事。
转眼就是除夕这天,一大早解卫军就带着一帮弟妹前往居委会排队。
居委会的电话今天是敞开供应居民们用的,当然长途有限制。
几兄妹从早上七点半一直排到九点多才轮到。
倒不是今天来居委会打电话的人太多,或者前头的人聊得太久,而是线路有限、加上占线断线的因素,往往十多分钟才能打通一个。
打通电话后,接电话的人也紧着说话,基本都在一分钟之内搞定。
到了林家五兄妹,时间就略长了一点。
矿上那头林靖远怕是也在寒风里等了半天,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干哑。
五兄妹每人都给林靖远说了句吉祥话。
解卫军:“祝叔工作顺利!”
柳茹茵:“祝叔身体健康!”
张宝根:“祝叔宝刀未老!”
林爱红:“祝爸万事如意!”
林拥军:“祝爸天天开心!”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混了进去。
可解卫军和柳茹茵都没发现其中的问题,最多柳茹茵感喟一声:老三越看越觉着傻了。
除夕这天很忙,五个人都闲不下来。
柳茹茵今天把红薯粉拿了一半泡着,又狠心用了足足一斤白面混着玉米面发酵在那里。
剩下的那点肉排全用上了,肉干干净净的剔下来剁碎了混着野菜做饺子馅,骨头焖在锅底。
指肚大的小瓷瓶里最后十滴菜油全部滴进汤里。
秋天腌制的咸菜剁了两颗,用了点辣子,看着就爽口。
稻米锅里水只放了平时了四分之一,今天吃干米饭!
当然事情不能她一个人干。
老大解卫军负责劈柴烧火,宝根负责掰和拌咸菜。
林爱红和林拥军负责贴窗花。
窗花是院子里贺家姐妹剪的,手很巧,宝根特意去看了看,全是五谷丰登的内容。
今年整个67号大杂院贴的窗花不是五谷丰登就是麦穗的图案,甚至整个胡同、街道......都是。
忙到一半,让全家人都没料到的是陈玉华又来了。
看来陈姨也应该完全放下了顾虑。
林家与街坊们的关系很好,上次来就没一个看她笑话的。
她除夕过来看看林靖远的孩子们也是情理中的事。
院子里最不好说话的马婶子见了陈玉华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陈家父母也是会做人的,让陈玉华还带了些干海带来,这是陈家几年前存的。
柳茹茵笑着接过干海带,又取了一个盆泡着。
她偏头笑着对陈玉华说:“姨,正好我觉得汤里还差点东西呢。”
陈玉华本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性子,笑了笑就接过了揉面的活。
就在两人说说笑笑中,林爱红和林拥军在小心翼翼的贴窗花,解卫军和杨兴民在院子里比赛劈柴火。
城市居民捡来的多数是枯枝,能让他们两人劈的木头是杨大爷从郊外“捡”来的一根木头——就是略微粗了点、长了些的那种。
宝根一个人在角落里搅拌柳茹茵才切好的咸菜。
一边搅拌他还一边掰点尝尝味道,咸味差了点,看来是柳老二腌制的时候舍不得放盐。
看着没人注意他,宝根眼珠子转了转,立即想到了在元县家门口左右挂着的哼哈二将。
一大把干艾叶和一大串红辣椒。
那两挂东西都被他提早收在了笔记本空间里。
小手在笔记本封底图案上一摸,从老家带来的一把红彤彤的干“果子”被宝根捏碎揉进了咸菜里。
用力搅拌,再尝一口。
宝根眉头都要舒服的飞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爽快!
......
咕隆、咕隆的声音在林家此起彼伏,大家都在喝水。
眼圈红了的林爱红甚至干脆把自己的舌头泡在了一碗温热的海带汤里。
柳茹茵骂人都因为舌头不听使唤只能无奈放弃,拧了根柴在后面追宝根。
本来午饭被柳茹茵规划得好好的,先是每人一小份饺子,然后是馒头就咸菜,最后是一碗海带骨头汤。
结果在馒头就咸菜这个环节却出现了问题。
咸菜太辣了!
但配着馒头吃却根本停不下来。
这种辣与他们平时遇到的辣不一样,香辣中带着一丝甜,吃下嘴那叫一个辣不欲生、欲罢不能。
等大家回过神来,手里的馒头和盆里的咸菜都已经被消灭一空。
于是后遗症出现了!
全家唯一一个还能正常说话的是宝根,他捞出汤底那根光溜溜个骨头,先客气的问了一圈“你还要吗,要就出声”。
结果大家都辣得出不了声,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的用筷子戳起骨头眼来——排骨骨头不粗但多少还是带点钙的。
看在大过年的份子上,柳茹茵只追打了半分钟就放过了宝根。
下午胡同里还准备了活动,全家都得去参加。
别看1960年粮食短缺,家家户户都愁口吃食,但在平时举办的各种文艺活动却异常丰富。
例如小苏州胡同和东边的利薄营胡同就约好了除夕日来个比赛。
两边各出二十个大小伙,一条码头借来的粗缆绳,拔河!
参与活动并被选中的人,胡同里每人先投喂一个杂粮饼子和一碗野菜汤。
林家的解卫军和大院照壁违建房里的杨兴民都成功入选拔河队员名单。
解卫军在家早吃饱了,居委会发的汤和饼子都便宜了杨兴民一个人。
除了拔河比赛,居委会还在发动居民参加元宵节游行——踩高跷、扮大头娃娃和媒婆之类的。
不爱太热闹场合的老人都聚到了这边,尤其是几个踩高跷出彩的老头获得了老太太们一阵夸耀。
两头都是红旗飞扬,锣鼓喧天。
位于小苏州胡同和利薄营胡同中间的过道上,一条缆绳被拉得笔直,中间的红带子颤颤巍巍抖的。
随着一声锣响,缆绳瞬间发出了哀鸣声。
两个胡同的姑娘小伙都大声加起油来。
孩子们一边叫一边捂着耳朵。
两边各二十个小伙都铆足了劲拼命的拉着缆绳。
两分钟过去,红带子在中点线上来来回回好几次,真是势均力敌。
也不知哪个家伙出的主意,利薄营胡同那边忽然窜出来两个小孩,拿着一串点燃的鞭炮扔到了小苏州胡同拔河队的脚下。
噼里啪啦一声烟雾和火光过后,红带子成功的被利薄营胡同这边拉过去了一米多!
可小苏州胡同这边还没来得及骂,几个家长立即冲出来揪着孩子耳朵走了。
宝根心里大怒,玩阴的是吧?!
他拉着同样一脸愤怒的大春冲向了身后的院门,里头都是在玩高跷和大头娃娃的老头老太太。
解卫军他们虽然被那串鞭炮搅乱了阵脚,但实力依旧不弱于对方,红带子一直僵持在距离对方胜利差半米的位置。
这一坚持就是足足三分钟之久,直到宝根拉着满脸五颜六色、一头雾水的大春冲了回来。
十二岁的“大春媒婆”站在杨兴民的身后,对着利薄营胡同的大哥哥们抛了个去年的隔夜媚眼,还拿着一块破布对着那边挥了挥。
周围顿时一片作呕声响起,利薄营胡同的拔河队也瞬间泄了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解卫军这帮人发了一声喊,直接给人整队都拉过了线。
宝根正得意的时候,林爱红飞一般的跑了过来。
“大哥快去帮忙,陈姨被男人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