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捏着那半张信纸的手微微发颤,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摇晃的光斑。
她将信纸凑到鼻尖轻嗅,墨香里混着淡淡松烟味——王敬之惯用的徽墨是歙州老匠所制,带的松香更清冽些。
再看纸纹,粗麻底纹里隐着三缕竹纤维,御史台的公函纸向来用澄心堂纸,薄而韧,绝不是这种粗粝的质地。
\"春桃,取王御史前日送来的请柬。\"她声音平稳得像是无风的湖面,春桃应声取来,苏婉儿将两张纸并在一起比对,果不其然,密信的纸色比请柬暗了三分。
窗外更漏敲过五下,她将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指尖隔着布料摩挲那道折痕。
系统浮窗的红光还在王敬之名字上跳动,像团烧不尽的炭火。
她原以为蓝命线是护身符,如今看来,有人偏要在这团蓝火上浇油。
\"备车。\"她对守在廊下的青竹道,\"去王御史府,就说我有急事相商。\"
王敬之的书房还亮着灯。
苏婉儿被引进去时,他正伏案批着文书,见她来,立刻起身让座:\"苏姑娘深夜到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兵部新下的调令需要提前备案。\"苏婉儿将袖中木牌往案上一放,\"我昨日查档时发现旧年的边军布防图缺了一页,想请王御史帮着找找。\"
王敬之的指尖在木牌上点了点,转身从书橱顶层抽出个牛皮纸包:\"上月整理旧档时我见过,在第三层最里侧。\"他弯腰翻找时,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那串她送的檀木珠——是前日她以\"驱邪\"为由赠的,此刻珠子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和他平日的佩戴习惯分毫不差。
\"对了。\"王敬之将泛黄的布防图摊开,忽然抬头,\"近日裴侍郎频频出入兵部库房,我昨日还见他抱着一摞旧战报出来,封皮都是积年的灰,也不知查什么。\"他说着皱了皱眉,\"莫不是和你那封被弹劾的奏折有关?\"
苏婉儿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角。
裴季安查战报的时间点太巧,像根线头,正勾着她心里那团乱麻。
她盯着王敬之眼底的关切,忽然笑了:\"王御史帮了大忙,改日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蟹粉酥送来。\"
回府时已是三更天。
苏婉儿直奔密室,指尖按在墙上的暗纹处,系统的地理沙盘应声浮现。
她调出裴季安近七日的行踪记录:卯时兵部,未时平康坊醉仙楼,申时崇仁坊米行——最后那个米行,她记得清楚,是安禄山旧部刘骆谷的产业。
\"三点连线。\"她低声说,沙盘上立刻弹出三条淡金色轨迹,在崇仁坊西南角交汇成个红点。
那是间卖胡饼的铺子,门脸不起眼,可系统资料里标着\"联络点\"三个字。
\"明谦。\"她敲了敲窗棂,暗影里立刻转出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正是苏明谦。
他腰间别着算盘,活脱脱个走街串巷的小商人。
\"明日辰时,带箱北疆的羊皮酒囊去裴府。\"苏婉儿将个巴掌大的铜镜碎片塞进他手里,\"夹层里的东西,要让裴大人自己发现。\"
苏明谦捏着碎片,镜面映出他微挑的眉:\"阿姐,这镜子......\"
\"这是安禄山幕府的印泥。\"苏婉儿指了指碎片边缘的暗红痕迹,\"太阳底下一照,就现形。\"她拍了拍弟弟的肩,\"你只说替父亲谢他关照,其余的,看裴大人自己会不会往套里钻。\"
裴府的门房收礼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箱酒囊是北疆特产,皮子油光水滑,裴季安掀开箱盖时眼睛都亮了。
他随手将铜镜碎片往袖里一塞,根本没注意夹层里的暗格——苏婉儿早算准了他的贪心,这种小恩小惠,他断不会仔细检查。
第二日未时,兵部档案室的杂役阿福擦桌子时,在案脚捡到片亮闪闪的东西。
他刚要收进兜里,就见王敬之掀帘进来,慌忙捧过去:\"大人,刚扫出来的,许是哪位大人遗落的。\"
王敬之接过碎片,指尖刚碰到镜面,阳光正好穿窗而入。
暗红色的印记在镜面上缓缓显形,像朵开败的牡丹——那是他在御史台卷宗里见过的,安禄山私印的特殊配比,掺了西域红砂的印泥。
他的手猛地一颤,碎片\"当啷\"掉在地上。
戌时三刻,苏府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苏婉儿正对着系统地图标记最后一个点,就听见门环被拍得山响。
春桃掀开门帘,脸色发白:\"姑娘,王御史来了,衣裳都没穿整齐。\"
王敬之的官靴上沾着星点泥渍,发冠歪在脑后,见了苏婉儿就攥住她手腕:\"那封密信是假的,对不对?\"他的掌心滚烫,\"他们想栽赃我通敌!\"
苏婉儿任他攥着,抬头看他发红的眼尾——和前日她在系统里看见的红命线,此刻倒像是被人硬泼上去的血。
她轻轻抽回手,指节抵在唇上笑了一声:\"若真要栽赃,为何偏偏是你?\"
王敬之的呼吸陡然一滞。
院外的更漏敲过七下,声音混着穿堂风灌进来,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苏婉儿望着他骤然紧绷的下颌线,从袖中摸出那日的密信,轻轻放在他手心里:\"明早,陪我去见李相。\"
窗外的月光漫过门槛,在两人脚边铺成银霜。
王敬之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却听见苏婉儿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锋,轻轻划开夜色:\"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