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庆中没有车,也不会开车。
临时租车,打了好几通电话,人家司机都在远处拉活儿,根本过不来。
无奈之下,江庆中只好去哥哥家里,找侄子江枫帮忙。
江枫从临溪开回来一辆越野,走村里这种雪泥冰水的道路最合适不过。
但江枫不愿意,他打开车门,指着后座:“这种车看着结实,但减震不行,我奶奶要是坐后面,多好的身子骨也得颠到阎王跟前。”
江庆中绝望地看着江枫:“那该怎么办?”
江庆成见状,指着江庆中:“咱爹就是被你闺女气死的,咱娘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攮了你!”
江庆中羞愧得无地自容,立即返回去,就要扯着郁江离揍一顿,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但被江枫追到门口,拦住了:“叔,这种越野就这样,坐着难受。但您院里那辆好啊,高级SUV,最舒适的车型了。您让小离把钥匙给我,我开着去接我奶奶,不就行了?”
江庆中激动地直拍脑门:“这样啊!没问题,你跟我回去,我给你拿钥匙。”
跟着江庆中回到家里,拿到钥匙,江枫的眼睛直冒绿光。他么的,有钱就是好!江枫暗暗骂了一句,江庆中吆喝他赶紧开车,他也没听见,只顾抠钥匙上那块深沉浓郁的蓝宝石。
就算车卖不掉,这块宝石也足够他把赌债还清了。
江庆中站在车边,又吆喝了一声,江枫才敷衍地应了一声,不情愿地迈开双腿。
待江枫坐上驾驶位,不禁摩拳擦掌启动车子,那感觉好像自己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九五之尊,万人朝拜。
虽然江庆中坐在副驾驶帮他指路,但他开得飞快,江庆中话没说完,他已经朝错误的方向拐了过去。
中途遇上自己的酒肉朋友,难免要摇下车窗,叼支烟,长吁短叹地聊一会儿。要是遇上相熟的女生,不论人家结没结婚,都必须下车扶着引擎盖,撩一下长长的斜刘海,同人家说话。
江庆中心里着急,在江枫和一个同样留着杀马特斜刘海女生说话的时候催了两句,郁芳见状,阻止道:“你别着急。人家见到同学了还能不说句话吗?”
江庆中瞪了她一眼,不再做声。
接到江老太太,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幸好车灯够亮,江庆中眼尖,一下便看到路边黑漆漆,一点都不反光的地方蜷缩着一个人,下车一看,正是他的母亲,江老太太——王跟弟。
王跟弟倒在冻僵的雪泥里,头发上沾满了泥土,眉毛和嘴唇上挂着污脏的雪,眼睛紧紧闭着,听到儿子的呼唤,才勉强睁了睁眼,然而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江庆中和郁芳忙手忙脚地把王根娣抬到车上。
放稳之后,江庆中压在心中的火也终于发了出来。郁芳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放稳,手还没彻底离开,就被江庆中用手肘戳了一把,这一把从胸骨直穿心脏,郁芳感觉自己差点死过去。
然而却被江庆中浑浊的嗓音吓得瞬间清醒:“让开!不用你!”
郁芳不知他为何发作,但江老太太命悬一线,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人送去医院。
幸好发现得早,没有大碍,就是天气太冷,她又走了那么远,太冷太累。好在送来的及时,病房里暖气腾腾,又输了液,王跟弟的脸色明显好转。
江枫说肚子饿了,出去找点吃的。手指上的钥匙转了一圈,攥到手心里,下了楼。
郁芳给王跟弟掖了掖被角,又去开水房打了一壶热水。
一切打点妥当,郁芳才坐了下来。
然而,她这一坐,彻底引爆了江庆中心底的怒火。
江庆中用胳膊肘戳了她的胸口,一下子那种好像骨头裂开的疼痛沿着胸骨肋骨传遍全身,郁芳感觉自己死了一会儿。
然而,人还没缓过来,耳朵却先被江庆中的声音惊醒:“你走!这里不用你!”
郁芳正要发火,但考虑到他最近接连遭受打击,还是忍了下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要是他不去绕路,听我指挥,早就接到咱妈了!”江庆中红着眼睛,指着门外大声吵嚷。
“你小点声!叫人家听见!人家孩子大晚上开着车跟你出来,你就别挑来挑去的了!”
“我不挑来挑去?那是我妈!没听医生说吗,再晚一会儿就没命了!”
江庆中心里憋着火,但又顾及母亲,只能咬着后槽牙冲郁芳竭力嘶吼。
“人家开着车,我们能说什么?”郁芳反驳。
江庆中见郁芳如此平静,心中怒火更甚,不算明亮的白炽灯下,额角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曲着拱出皮肤。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郁芳:“那我催他,你拦我干什么!郁芳,我被你家折磨够了!我们离婚。”
“什么?”郁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嫁给他时,他一无所有,他在外面打零工,她就一个人把地里的粗活重活都扛下来。晃眼半辈子过去了,孩子大了,她也老了,胳膊腿儿都是半废的状态。他要和她离婚?
看到郁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江庆中似乎终于出了口恶气,他的呼吸渐渐平和,但依旧没有松口:“从小离上户口开始,我就应该和你离婚。你们这种大户人家,我们惹不起。现在,我父亲、母亲,先后被你家人气到住院,我没别的办法了。百善孝当先,我可以不当个好男人,但我不能不孝。我妈生我养我,谁也不能让我妈受委屈!”
但见他沉着脸,一点情面都不讲,郁芳的手抖成筛子,眼底的泪一颗颗滚落下来,最终连成一串,泣不成声,哭着跑了出去。
江庆中的心里瞬间舒坦多了,好像自己替母亲出了一口经年累月的恶气。
郁芳跑到外面,最终无处可去,在街边买了点晚饭,又回了病房,给江庆中和王跟弟也带了一份。
江庆中接过饭,心底竟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但转眼一看,她给王跟弟买的,和他们是一样的饭食,“她是病人,她能吃这些吗?”
郁芳没理他,自己去了楼道里。
眼泪拌饭,郁芳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脑子里全是江庆中那句:“我们离婚。”
唉!男人就是孩子气!
跟你撒泼说明他从心底依赖你。你送的饭,他不还是巴巴地吃了?
郁芳想着,觉得自己真是没嫁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