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辰,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郁江离实在受不了,自从上车,顾霜辰的眼神就一直傻兮兮地钉在她的脸上。
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汽车转过S弯,进入直行路段,她才匆匆撇过头,看了顾霜辰一眼。
顾霜辰一手托腮,嘿嘿一笑,眼神的崇拜都快化作星星飞到天上去了:“你刚才好帅!嘿嘿~”
郁江离冷脸,“滚!”
顾霜辰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说着:“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郁江离翻了个白眼,以她以前的脾气,顾霜辰那样护着尹柔,她恨不得立刻把他俩推进洞房,把门锁死。
这辈子不想和狗男女有任何关系!
可是,她喜欢顾霜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喜欢得没有底线了。
当时她站在黑夜里,望着攒动的人群,把和顾霜辰分开的情境预想了一下,只简单的开头,她的眼睛就不争气地湿了。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她迅速抹掉了眼泪。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没了底线。
汽车驶进烟霞居,宽阔的公路没有一个人影。
顾霜辰看着郁江离气呼呼的样子,贱兮兮摸人家脸颊:“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
郁江离哼了一声:“要是有第二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均匀分布的路灯把路面照得柔和敞亮,斑驳的树影一簇一簇的,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已经静悄悄睡着了。
汽车停在泊车位上,顾霜辰非要和她走一走。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沿着空寂的街道,牵着手慢慢地走,修长的身影时时交叠。
*
湖心亭出现了工程质量问题,还是小事,郁江离担心主楼质量,与顾霜辰不谋而合。
于是顾霜辰找来李巍,通过李巍介绍,找到了靠谱的工程质检团队,经过检验,主楼工程质量没有问题。
但湖心亭的倒塌却并非意外,而是在建造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混凝土浇筑时振捣不充分,导致浇筑不够密实,内部存在蜂窝甚至孔洞。夜间温度降低,在水泥和琉璃瓦的双重压力下,不堪重负,发生了坍塌。
除此之外,顾霜辰还调取了监控视频。
看过视频,顾霜辰和郁江离都神色凝重。
不知是那位受伤的工人,和他一起的五个工友,都形色可疑,在建亭之初就经常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甚至趁着领工不注意,往搅拌好的混凝土里加水,加沙土,甚至小便。
顾霜辰隐忍地捶了一拳,声音不大,红木桌上的玻璃水杯却颤得叮叮作响。
郁江离挽住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顾霜辰那颗烦躁气怒的心才渐渐平复。
这个工程队是不能用了。
顾霜辰把质检结果锁在郁江离的办公桌下,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找到了李巍。
李巍二话没说,就联系了一个搞建筑的朋友。
那人的生意做得很大,但全家已经移民澳国。
同郁江离商量之后,顾霜辰订了去澳国的机票。
出发前一天,两人去绿谷巷探望顾荒容。
这天阳光很好,处处透着明媚的气息。
院里的琼花开了新年的第一簇白花,细小却繁盛,花圃的热闹便以它作为开端。
顾荒容吃过早饭,绕着花圃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琼花树面前,右手不远处,便是那丛茂盛翠绿的矮竹。
顾霜辰陪在顾荒容身边,细心嘱咐:“我这次要出去得十天左右,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一有事先给阿离打电话。”
顾荒容倒背着手,清瘦的身躯有些佝偻,阖了阖双目:“阿离呢?她也和你去?”
顾霜辰愣了一下,随即耐心解释:“不!她不去,您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嗯。”顾荒容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脚步如飞,“孙阿姨,郁丫头喜欢黑芝麻汤圆,别煮错了!”
*
前一天还艳阳高照,今天就阴雨绵绵。
郁江离把顾霜辰送到机场,没几分钟,李巍也推着行李箱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李琳。
李琳穿了一件简单宽松的白t恤,下身是天蓝色直筒牛仔裤,见到郁江离,热情地打招呼。
李琳一心想读郑晏清的研究生,但郑晏清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不想接收硕士生,本科的课也彻底不上了。
郁江离很是愧疚,同他们聊天时,笑容有些僵硬。
郑晏清没和她说过这些,也是怕她多想。
李琳想和郁江离一起喝个咖啡,但郁江离还有工作,顾霜辰不在,工地那边她得去盯着。
李琳十分遗憾,但郁江离和她不同。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当李巍的妹妹,郁江离却是要实实在在做事情,才有一方立足之地。
一连七天,郁江离做梦都在工地上,带着安全帽,手机上是丛姗姗发来的稿子,眼前是飞扬的尘土。
轰隆!主楼瞬间坍塌,她和工人们急急忙忙冲进废墟救人,任凭她怎么用力,断裂的钢筋水泥纹丝不动。
下面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她弯下身子,看到外婆家那只黄色狸花猫被压在下面。
小黄虚弱地看着她,合不上的嘴巴露出一截细细的牙齿。她好像看过剧本似的,知道自己救不了小黄。
但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这是梦,这是梦。
只要她努力地想,努力地改,小黄就能被救。
“郁总!郁总!”
郁江离忍着强烈的头痛醒来,自己正坐在汽车后排,车外夜雨迷蒙,斜前方的路灯揉成一团金色的光晕。
她醒了醒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
凌晨两点,领工打来电话,说工人们打起来了。郁江离追问原因,领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有人拿着铁锹,有人举着钢筋。
这钢筋是有多轻巧?不过是看她什么都不懂,连说谎都懒得动脑子了。
郁江离揉了揉额头,刘少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她清醒,便试探地问:“郁总,真不给顾总打电话吗?”
“打了也回不来,何必叫他担心呢!”
澳国在南半球,最快的飞机也得十个小时,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何况,澳国那边的事才最重要。
郁江离最坏的打算是和工程公司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只要顾霜辰和李巍能把澳国韩老板的建筑队谈下来,这些不值一提。
临近工地,郁江离让刘少华提前关掉了车灯。
刘少华心领神会,将车停在黯淡的树影下,带上安全帽,跟着郁江离去了工地。
领工和监事蹲在一旁抽烟,笑嘻嘻地聊着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浓烈刺鼻的烟味顺着雨丝飘过来,郁江离皱了皱眉,步履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扎成简单的低马尾。
领工瞄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瘦小的黑影,心里蓦然动了一下,工地上还有这样的人?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昂着脖子,夹烟的手指朝身影指了指,用一种极其轻浮的语调喊道:“嘿!你是哪个班的?”
郁江离脚步未停,径直朝闹事的地方走去。
场面十分混乱。有拿着铁锹往对方头上拍的,有叉着腰骂娘的……见有人过来,立刻停止了声音。
刘少华替郁江离发话,问大家是为什么事情争执。
不等工人开口,那领工扔下烟头就跑了过来,在刘少华面前,身体恨不得弯成九十度。
原来工人是因为听说湖心亭塌了,甲方要追责,于是互相推脱责任,吵着吵着就动了手。
刘少华转过身询问郁江离的意思。
领工察觉不对,斜着眼偷偷往上看,借着灯光,他这才看到眼前这个高个子男人并不是顾霜辰,而是这两天才开始露面的助理。
他掸掸身上的土,瞬间挺直了脊梁:“原来是刘助理!”
一个新来的助理,一个女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不过……他眼神直直落在郁江离的脸上,有钱人就是会玩儿,这女人脸蛋白嫩得像刚剥壳的蛋清,尤其在这种不明不暗的灯光下,真想上去嗦一口。
他的目光顺着女人的脸蛋往下看,雪白的脖颈,还有胸口那绝妙的起伏……不像他家的婆娘,大得跟两座山似的,有了孩子之后,更是又丑又瘪,让人毫无欲望。
他不自觉挺了一下腰。
然而下一秒,刘少华的身体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瞬间偃旗息鼓,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听到“刘助理”三个字,原本安静下来的闹事人群,不知谁吼了一声,谁又推搡了谁,顷刻间再度混乱不堪。
“住手!”刘少华吼了一嗓子,说着就要挤到人群里劝架。
然而没有谁会把一个跟在女人身边的助理放在眼里。
郁江离把他拽了出来。活动板房屋檐下有一根一人高的四棱木头棍子,不知是做什么的,上面钉满了钉子,一根根钉尖从这一面扎进去,另一面冒出来,像炸毛的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郁江离一把抄起,啪地一声掷在人群。
纤细的身板,却气势万钧。
围观的工人们瞪大了眼,不知这面生的女人唱的哪出。
闹事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敢动一下。本就是虚张声势,但拿起来这棍子,死了进棺材,活了进监狱。
忽然,一道严厉狠绝的女声刺破夜空:“打!死一个赔八万。”
刘少华搬来一把椅子,郁江离转身坐下,目光灼灼,工人安静如鸡。
“你们愿意给人当枪使,我也不怕!一年几百万的保险交着,等的就是这一天。”
被郁江离一吼,闹事的十几名工人本能地想要杠一嘴,但一看到那女人怒目圆睁,天地不怕的气势,思想似乎被她控制了,不由得顺着她的话琢磨轻重。
打死了,这些资本家们有保险,有的是推脱责任的办法,而自己呢?
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自己这点血汗钱。
自己死了,才得八万?自己没死,要坐牢。
可好好活着,一个月挣七八千。
寻思了一会儿,那十几名工人就算不满,也不敢真的抄起家伙拼命了。
这时,刘少华走到人群,虽然入职只有几天的时间,但到底跟着顾霜辰在工地混了个脸熟。
他搂着其中一个年纪稍大,憨厚老实的大哥,一脸憨笑地解释道:“瞧瞧,郁总才来一次,就知道你们被利用了,您这么懂眼的人,怎么没看出来呢?”
大哥愣了一下:“什么被人利用?”
刘少华还来不及解释,工程队的老板就拽着一身肥肉走了过来。
他应该在一米六以上,郁江离看到他,刻在骨子里的礼节素养,让她站了起来。
但站起之后发现,王老板比她矮半头。她不需要刻意挺胸抬头,只是站在那里,便比王老板多了五分上位者的姿态。
刘少华极力抿住嘴巴,生怕自己一笑出来,整个工程跟着完蛋。
王老板表面对郁江离十分客气:“啊呀!这么晚还劳动郁总,底下这群人真是不懂事!”
看着那肥腻油光的脸盘,郁江离皮笑肉不笑,“这么晚还惊动王总,才是真的不懂事吧?”
王老板邀请郁江离坐自己的车,说要请郁江离吃宵夜,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