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碧玉蛟龙雕像紧贴着巫铃剧烈起伏的胸口,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与她心头翻腾的悲恸激烈碰撞着。铁十七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透过布料传递到她掌心,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令人心碎,却又顽强地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他心口那狰狞的血洞仍在缓慢渗出温热的液体,每一滴落下,都像滚烫的铁水砸在巫铃的神经上。她一边徒劳地想捂得更紧些,一边死死抱着那尊冰冷的玉雕,双臂因过度用力而不停颤抖,牙关紧咬,齿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仿佛一头受伤濒死的幼兽。
“小绿…十七…” 她语无伦次地低喃,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玉雕光滑却死寂的表面上,又滚落到铁十七冰冷的脸上,浸湿了他染血的衣襟。
谢青符半跪在一旁,脸色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蚀骨钉的阴寒之气混合着过度消耗精血的虚弱在四肢百骸疯狂肆虐。他一手勉强支撑着脱力的身体,另一只手仍死死拢着云织月单薄冰凉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与地面之间。阿月那满头刺眼的雪发铺散在焦黑的尘土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一片随时会消融的雪花。
夜无痕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挡在最前方,面对着幽冥殿主那如同深渊般的身影。额心那枚漆黑如墨的黄泉印剧烈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周身死气翻涌,带来撕裂神魂般的剧痛。面具之下,冷汗早已浸透了鬓角,紧握着无光匕首的指节绷得青白,骨节咯咯作响。他后背衣衫上晕开的黑痕,是方才对抗九幽天罚时流下的血,此刻正散发着阴冷的死气。
陆昭雪拄着冰魄剑,剑身传来的冰冷触感勉强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脖颈间的霜纹如同被烙铁反复烫过一样灼痛难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她死死盯着前方那披着夜色斗篷的身影,看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惨白骨书《九幽冥典》,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底疯狂灼烧。碧鳞蛊王…小绿…为了他们,化为了冰冷的玉!
“桀桀桀…” 幽冥殿主兜帽下的阴影里,再次溢出那令人牙酸的怪笑声,如同枯骨摩擦,“情义…羁绊…何等…愚蠢…与脆弱…”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拂过《九幽冥典》封面上那个不断旋转的幽冥漩涡。“就让你们…彻底沉沦…在九幽的…悲泣之中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骨书举至胸前!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沉重、仿佛能冻结时空本身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九幽…同悲!”
沙哑的咒言如同丧钟最后一响!
嗡——!!!
《九幽冥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那光芒并非照亮,而是吞噬!整个荒原的光线瞬间被抽吸一空,陷入了一种近乎绝对、令人窒息的黑暗!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心,骨书上的幽冥漩涡疯狂旋转、扩张,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覆盖了整个天地的漆黑旋涡!
一股无法抗拒、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悲怆感,如同滔天巨浪,猛地冲击在每个人的心神之上!
“呃啊——!”
谢青符首当其冲,本就虚弱的神魂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抱着云织月的手剧烈颤抖,险些脱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云织月燃烧寿元黑发尽染的瞬间,闪现出自己咳血绘符却无力阻止一切发生的绝望!
夜无痕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黄泉印骤然收缩,死气剧烈紊乱!弑师那一刻匕首刺入血肉的冰冷触感、血液喷溅在脸上的粘稠温热、师父那双难以置信带着悲悯的眼睛……这些被他死死压在黄泉印最深处的禁忌记忆碎片,此刻被那“九幽同悲”之力疯狂地撕扯出来,在他识海中反复上演!痛苦、悔恨、自我厌弃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几乎窒息!握着匕首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巫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怀中的碧玉蛟龙雕像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冰冷尖锐的碎片,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小绿最后昂首吞噬雷霆那决绝而痛苦的眼神,铁十七心口那无法止住的血流,交织成最深的绝望之刃,反复切割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溺毙,连哭泣都无法发出!
陆昭雪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三百时空碎片中那一次次惨烈的死亡结局——伙伴们冰冷的尸体、自己绝望的眼神、璇玑冰冷的嘲弄——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疯狂轮转!幽荧那句“容器终究是容器”如同魔咒在耳边无限放大!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摧毁一切斗志的疲惫和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冰魄剑上的光芒急剧黯淡,霜纹的灼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沉重的绝望。她甚至感到一直与自己紧密相连、蛰伏在霜纹深处的九幽令,都在这种极致的悲怆冲击下,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嗡鸣?像是某种冰冷的共鸣。
幽冥殿主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酷的满意弧度。沉浸在九幽同悲之中吧,在无尽的绝望中沉沦吧!他枯爪般的手指抬起,指向陆昭雪,一股无形的强大吸摄之力,锁定了她脖颈间幽芒闪烁的霜纹——他要趁此良机,强行剥离九幽令!
就在这万物同悲、心神俱碎的绝望关头!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一切尘埃污秽的玉磬之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和悲怆浪潮,响彻在荒原之上!
紧接着,一道璀璨到无法形容的、横跨天际的星河光带,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骤然降临!星光点点,蕴含着浩瀚、威严、不容亵渎的仙灵气息,瞬间将幽冥殿主营造的绝对黑暗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星河光带的尽头,一位身着素白仙裙、气质清冷绝尘的女子,赤足踏着流动的星辉,翩然而下。她容颜绝世,与陆昭雪幼年冰棺倒影中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正是接引使——璇玑!
她无视了下方沉浸在“九幽同悲”中痛苦不堪的众人,那双冰冷剔透、仿佛倒映着星辰运转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幽冥殿主,最终,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陆昭雪身上,或者说,落在了她霜纹深处那枚跳动的九幽令虚影之上。
“凡俗污秽,岂配染指上界之物?” 璇玑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不容置疑的至高威严。她纤细如玉的手指,朝着陆昭雪的方向,轻轻一点。
“九幽令,归来。”
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如同最霸道无匹的敕令!
“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到极致的金属铮鸣,猛地从陆昭雪体内爆发出来!
她脖颈间的霜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几乎要刺瞎人眼的炽烈幽蓝光芒!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仿佛沉睡万古的凶戾意志,在她识海中轰然觉醒!是幽荧!九幽令的器灵!
“哼!时机…到了!” 幽荧冰冷、充满算计和贪婪的声音,直接在陆昭雪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陆昭雪只觉得右腕内侧,那个由噬灵鞭烙印与霜纹共鸣显现的、如同复杂星图般的“星锁纹”,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股源自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啊啊——!!!” 陆昭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右腕上那道维系着她与九幽令最后一丝深层联系的星锁纹路,在璇玑那霸道召唤和幽荧体内恐怖力量内外夹击之下,如同被巨力拉扯的琉璃锁链,寸寸崩裂!
啪嚓!
一声清脆无比的碎裂声,仿佛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星锁纹,彻底崩解!化作点点幽蓝色的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就在星锁纹崩碎的同一刹那!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难以想象的苍茫古老气息的幽暗令牌虚影,猛地挣脱了陆昭雪霜纹的束缚,如同挣脱牢笼的太古凶兽,爆发出令整个空间为之震颤的狂暴波动!它没有丝毫留恋,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幽暗流星,无视了幽冥殿主那愤怒的嘶吼和伸出的鬼爪,带着一种近乎欢呼雀跃的意味,朝着星河光带尽头的璇玑,电射而去!
器灵择主!
这一刻,幽荧再无丝毫掩饰,它的意志赤裸裸地表达着对陆昭雪这个“容器”的彻底抛弃和对璇玑这个完美宿主的终极渴望!
“不——!!!” 陆昭雪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那陪伴自己、折磨自己、带来无数灾厄却也承载着她部分神魂的令牌飞走!星锁纹崩碎的剧痛,被抛弃的冰冷绝望,三百时空失败的嘲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冰冷席卷全身,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去!身体的力量随着令牌的脱离而急速流逝,冰魄剑“哐当”一声脱手坠落,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朝着冰冷焦黑的土地栽倒下去!
完了…容器…终究只是容器…挣扎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小绿化玉,十七濒死…最终,还是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最后一丝意识。
然而,就在陆昭雪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瞬间!
就在那九幽令所化的幽暗流星即将投入璇玑掌心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旁,一直如同沉默礁石般承受着“九幽同悲”冲击和自身记忆反噬的夜无痕,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原本沉寂死寂、此刻却充斥着混乱痛苦的眼眸,在九幽令彻底脱离陆昭雪、幽荧意志毫无保留释放的刹那,骤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不是死气!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浩瀚、沧桑、带着无尽悲悯和守护意志的——青碧色光芒!
“放肆——!!!”
一个苍老、威严、仿佛穿越无尽时空洪流而来的声音,猛地从夜无痕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与他平时低沉沙哑的嗓音截然不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磅礴威压!
轰——!!!
夜无痕额心那枚漆黑如墨、死气缭绕的黄泉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轰然炸开!
浓郁粘稠的死气如同潮水般褪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喷薄而出的、浩瀚如海、生机磅礴的青碧色光芒!这青碧光芒瞬间撑开了“九幽同悲”的绝望领域,照亮了昏暗的荒原!光芒之中,无数生机勃勃的草木虚影疯狂生长、摇曳,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和一种镇压一切的古老威压!
陈百草!
这股威压,这股气息,赫然属于早已陨落多年的玄素峰首座——陈百草!他的残魂,竟然一直寄居于夜无痕的黄泉印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磅礴无比的生之威压,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那即将投入璇玑掌心的九幽令!
嗡——!!!
九幽令所化的幽暗流星猛地一滞!幽荧那冰冷贪婪的意志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令牌表面疯狂流转的幽光剧烈闪烁、扭曲,仿佛被这截然相反的生之力灼伤!它与璇玑之间那清晰的连接,也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威压瞬间隔断!
与此同时,这青碧色的生之威压,如同温暖的阳光,也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谢青符、巫铃、乃至陆昭雪心头的“九幽同悲”之力!
谢青符只觉得压在神魂上的万钧巨山陡然一轻,剧烈咳嗽着,却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云织月搂得更紧,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巫铃只觉得那几乎将她溺毙的冰冷绝望猛地消退,怀中的碧玉雕像似乎都传来一丝微弱暖意,她愕然抬头,看向光芒万丈的夜无痕方向。
而即将栽倒在地的陆昭雪,也被这温暖磅礴的力量轻轻托了一下,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震惊地看着那被青碧光芒笼罩、恍如神只降临的夜无痕…或者说,陈长老?!
“怎么回事?!” 璇玑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在她纯净无暇的仙灵感知中,这股生之威压…竟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尤其是当那青碧光芒中隐约浮现出当年冰棺沉浮的景象时,她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竟猛地漏跳了一拍!
“该死!陈百草——!” 幽冥殿主更是惊怒交加,兜帽下的阴影剧烈波动!他谋划已久,眼看就能借璇玑之手夺走九幽令,再伺机夺取,却万万没想到夜无痕体内竟还藏着陈百草这个早已陨落的老鬼残魂!而且这残魂隐藏得如此之深,爆发的力量竟能短暂干扰上界仙使和九幽令的联系!
“阿雪!” 夜无痕(或者说被陈百草残魂主导的夜无痕)猛地转头,那双被青碧光芒充斥的眼眸,带着穿透一切的睿智和深沉的悲悯,瞬间锁定了虚弱不堪的陆昭雪。声音苍老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记住!你非容器!你乃是…钥匙!打开宿命之锁的…关键钥匙!莫要被表象…蒙蔽了双眼!”
钥匙?!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陆昭雪混乱的心神之上!瞬间冲散了幽荧抛弃带来的绝望和自我怀疑!布偶中扯出的遗书字迹——“阿雪非容器,乃钥匙”——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与此刻陈长老残魂的怒吼,完美重合!
青碧色的光芒浩瀚如海,却在爆发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黯淡、摇曳。夜无痕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心那枚黄泉印在青碧与死寂的漆黑之间疯狂闪烁、争夺!陈百草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喘息和急迫:“残魂之力…支撑不了太久…幽冥老鬼!璇玑!休想…得逞!”
他猛地张开双臂,浩瀚的青碧光芒不再仅仅是威压,而是化作无数道坚韧无比的碧绿藤蔓虚影,朝着被定在半空、光芒剧烈闪烁的九幽令,以及星河光带上的璇玑、幽冥殿主的方向,铺天盖地地缠绕而去!这藤蔓上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法则气息,竟是要强行封锁空间,禁锢一切!
“陈老头!一缕残魂也敢阻我幽冥?!” 幽冥殿主发出狂暴的怒吼,《九幽冥典》幽光大盛,无数怨魂尖啸着冲出,撕咬向那些青碧藤蔓!
璇玑的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玄冰,素手轻扬,脚下的星河光带如同活物般流淌起来,化作无数道锋锐无匹的星辰光剑,带着斩断一切的仙灵意志,迎向那些缠绕而来的藤蔓!
而被青碧光芒短暂禁锢在半空的九幽令,幽荧的意志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尖啸,令牌本体剧烈震颤,幽暗光芒疯狂冲击着周围的生命壁垒,试图破封而出!
荒原之上,青碧的生命之光、幽暗的冥典死气、璀璨的星河仙力、狂暴的九幽之芒,四种截然不同却都恐怖到极致的力量,以那枚小小的九幽令为中心,轰然对撞!空间被撕裂、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能量风暴瞬间席卷,掀起漫天焦土碎石!
风暴的中心,陆昭雪挣扎着抬起头,右腕星锁纹崩碎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可她的眼神,却在那片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重新燃起了冰冷的、不屈的火焰。钥匙…宿命之锁…陈长老用最后残魂争取来的时间…她颤抖的手指,艰难地、一寸寸地,摸向了坠落在身旁泥土里的冰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