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尚酝局的,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再没人来,咱们就如实上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将顾青拽到廊柱角落里,“沈怀瑾今日怎的有如此大的疏漏?他向来勤勉。”
“多谢公公挂念。”顾青见他们许有私交,心里澄澈了些,“若官家未指明,有劳公公先呈曹公献上的酒。”
“也只能看运气了。”内侍睨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派出去的青衣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沈典御在路上了,他说他会亲来面圣,让咱们一切照旧。”小太监迟疑道。
“沈怀瑾的原话?”内侍亦有些琢磨不透。
“是,沈典御的原话。”小太监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一天天的,都不省心。”内侍皱着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顾青:“既然你们沈典御发话了,你待会就在偏厅外候着。若是官家传召,你见机行事。我们也拖不了多久。出了岔子,你们自己兜着。”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顾青见沈典御回了话,心里头舒了口气,许是搬酒时出了些乱子,但他亲来,想来无碍。
如此,顾青恭谨地立在偏厅外头,他含胸弓腰,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探听些厅内的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后,内侍上前说了些什么,官家传了曹永禄还有他献的酒。
身后来了数十人,几息间,酒壶酒盏,数道下酒菜,悉数被端入殿内。
酒香,菜香,扑面而来,顾青却没有心思品上分毫。
里头隐约传来官家赞叹的声音,曹贼谢恩的动静,顾青心乱如麻。
恍惚间,顾青听见,官家传召尚酝局呈泸州贡酒上殿。
顾青深呼了口气,正欲迈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肩,沈典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本官亲去。”
顾青还未来得及回头,沈典御快步迈入偏厅。
可若没瞧错,他是空着手进去的。
他身后空无一人。
顾青微瞪双眼,难道……
片刻后,偏厅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顾青冒险探头,厅内跪倒一片,沈典御跪在偏厅正中,官家的面色隔得太远,属实看不清。
一股威压窒息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顾青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之恍惚,便如当日酿酒大比一般,暗涌潮水顷刻间将人卷入,叫人喘息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内侍低头快步而出,像是去传令。几息后,周遭的宫人面带惶恐,纷纷离开延和殿。
曹贼缓缓踱步而出,周身都是志得意满之气。
最后,沈典御面色惨白,缓步出来。
“顾青,对不住啊,出了些乱子,贡酒,不见了。”沈典御扶起滞住的顾青,面带苦笑,“官家有令,三日内,寻回贡酒。”
“若寻不回呢?”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的石头反倒落了地,他没有多嘴问沈典御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面对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顾青甚至怀疑,昨日沈典御那番说辞,只是缓兵之计。
可他想不出,沈典御为何要隐瞒到今日,以致在官家跟前,生生被呵斥。
只是一切都已发生。眼下他想知道后果。
“寻不回,自有本官担着。你放心,本官并未透漏是你负责这批贡酒。”沈典御仰头看了眼天色,“官家派了探事司一同协查,你同那崔景湛打过交道,此事还是交给你。”
见顾青不言语,沈典御故作镇定道,“你且放心,就算三日后寻不回酒,官家一时半会也不会降罪。五日后宫宴酒务繁杂,贡酒之事至少也要宫宴后再治罪。若本官宫宴上哄了官家高兴,兴许就没事了。”
“小的领命。”顾青强忍住心头难受,行了一礼,他心知沈典御此言是在宽慰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沈典御,自己暗中应该一同去寻酒的。
“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探事司寻崔司使。”顾青深呼了口气,眼下官家下令,再请景湛出手,想来曹贼也不好多言。
瞧着顾青急匆匆打眼前离去,沈怀瑾双眸眯起,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本事从旧酿酒坊盗走贡酒。
昨夜,他领了官家口谕,心里头又惊又喜。
不用等到宫宴,就能看到顾青对自己感恩戴德,尤其是这几日,顾青试制的酒曲,放了二十来日还未坏,反有从未见过的香味。沈怀瑾打发走顾青,眸色中满是贪婪与欣喜。
只待夜深之际,自己原路将贡酒运回酒库库房,明日一早将贡酒呈上,引着官家夸赞顾青一番。
如此,沈怀瑾晚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夜深后,沈怀瑾暗中走小道摸去旧酿酒坊,趁四下无人,他打开那边的库房,里头呈有次酒的大酒坛还在,可那三十个小酒翁,却是不翼而飞。
库房一侧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将贡酒偷运过来。
偏偏他驭下甚严,便是这头的库房,当初将次酒运进来暂存前,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先前他还得意洋洋,如此自己偷运贡酒至此处,不会留下线索。
眼下贡酒消失,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宫城里头安静得紧,他险些大叫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眼见酒方触手可得,究竟是谁,是谁!他一拳砸在石墙上,手上青筋暴起,手上痛楚传来,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天亮后就要试酒。
沈怀瑾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小道原路回了卧房。
事已至此,只能在官家跟前坦白贡酒丢失。沈怀瑾心知,官家不会真拿自己如何。倒是将来找到贼人,如何解释贡酒移去了旧酿酒坊,需要一番口舌。
要让官家相信,自己是为了护好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