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
领头“维修工”（他的伪装代号“扳机”（trip），本名李铮）掷出的这个词，如同冰凌炸裂在黑曜石议事厅死寂的空气里。其撞击产生的精神震荡波纹，清晰地刻在七张瞬间失去所有从容的面孔上。
时间在此刻凝固，又被“滋滋”作响的灼热金属液滴烫穿。
“织网者”（Shadow weaver） 那覆盖着流动灰色纳米斗篷的身躯，经历了第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剧震后，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斗篷下摆边缘细微的液态金属颗粒波动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他身体微微前倾，那无面斗篷阴影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物理阻隔，重如千钧般压在李铮身上，试图看穿这毁灭性信息的来源。电子合成音从桌面矩阵中传出，依旧是那平滑的冰川声线，却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完全压抑的、如同电流过载前的细微嘶哑：
“……‘审判日’。一个陌生而…带有宗教末世色彩的词汇。与你们粗暴的物理入侵风格不甚相称。” 他巧妙地否认，试图扭转话题的走向，但那瞬间的静止暴露了他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这个词触及了他权力的绝对禁地，是他们隐于层层伪装下终极计划的冰冷代号，绝无任何外部力量应该知晓！
“执钥人”（Keymaster） 的反应最为激烈。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失去了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血色，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的狂热光芒被一种巨大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惊骇所取代。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细长如枯骨的手指痉挛般抓向面前的光屏，仿佛溺水者试图抓住救命的稻草，口中发出短促、不成调的电子音：
“d-data… n-n-n-node! purge… Impossible! primary… primary core…!（数…数据节点！清除…不可能！主…核心…！）”
“利维坦”程序在他引以为傲的“维斯塔”节点被物理销毁，本已是技术层面上无法接受的亵渎。而“审判日”——这个只存在于核心层级加密神经网络中、从未接触过物理外部网络的终极计划的代号被对方说出，意味着他构筑的信息铁幕出现了根本性、不可逆的坍塌！这比入侵更恐怖！它意味着绝对掌控的信仰瞬间崩塌。他那高傲如技术神只的内心，此刻正尖叫着坠向理智的深渊，手指在光屏上徒劳地滑动，找不到任何反击的坐标。
“金手指”（Goldfinger） 肥胖的身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昂贵的西装褶皱挤压变形。他猛地坐直，像座臃肿的肉山被强行撼动，嘴角没擦净的巧克力屑因下巴的颤抖而抖落。那双被贪婪撑开的浑浊眼睛里，第一次被纯粹的恐惧取代了对财富增值的快感。
“审判日？！胡说八道！那只是个名字，一个…一个代码！毫无意义！你们知道闯入这里的代价吗？！是战争！是你们承受不起的战争！”
色厉内荏的叫嚣背后是内心冰凉的恐惧。他是财阀代言人，深知“审判日”一旦被曝光并引发实体战争带来的连锁反应——那将是无尽的财富蒸发，甚至整个旧有秩序的崩塌！他惊恐地扫视着李铮和他同伴手中那足以切开重盾的能量武器尖端，肥胖的身体本能地向后缩进椅背深处。
“雅典娜”（Athena） 脸上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那张精致冷艳的面庞第一次失去了掌控全局的优雅与嘲弄。她锐利的双眸死死盯住李铮，试图从他那张满是血污与硬朗线条的脸上解读出信息获取的路径。她没有尖叫，没有否认，但那紧抿的薄唇线条绷直得如同要断裂，修剪完美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很有意思的称谓。看来，‘深瞳’并非毫无收获…尽管方式如此…粗野。” 她强作镇定，试图将话题引向对手的情报能力，以此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作为洞悉人心的战略家，她深知“审判日”计划的宏大与恐怖，其被点名的震撼远超任何金融市场上的局部失败。一个被敌人知晓名字的终极武器，其威慑力已大打折扣，她的棋盘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计算结果的死局。
阴影中另外三位的存在也因这词而动荡。
* “仲裁者”（Arbiter）： 那具如钢铁铸就般岿然不动的岩石身躯，在李铮话音落下的刹那，兜帽下的阴影深处仿佛有幽红的光点剧烈闪烁了一下！一股森寒、纯粹、毫无掩饰的实质性杀意如同低温射线般瞬间锁定了李铮和他身旁的同伴！覆盖灰袍下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袖口下方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械结构高速啮合的“咔哒”声。
* “司库”（treasure）： 一直在无声记录的精算师般的存在，那纤细的手指第一次在他珍贵的全息平板终端上僵停了一瞬。屏幕上象征着“审判日”计划庞大资金流的金色能量束模型停止了流动。他那双隐藏在暗影中的眼眸，飞快地掠过一组复杂到足以定义一个小国Gdp的计算结果——那代表着计划泄露可能引发的毁灭性连锁反应造成的最低成本损失估值，足以让他冰冷的心脏也为之痉挛。
* “深流”（deep current）： 这位最神秘，如同流动暗影般的存在，其身躯的波动幅度陡然加剧，如同深海下被无形巨物搅动的黑暗水流。那不断变换的、朦胧的面部轮廓下，似乎有一声极其微弱、非人非物的叹息悄然散逸，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早已预见过这一幕的沉重。
整个黑曜石议事厅，这个“幽灵”最为骄傲、最为隐秘、象征着绝对掌控的空间，此刻弥漫着一种几近实质化的精神冲击波。精心构筑的冷酷、秩序与掌控假象，在“审判日”三个字面前被撕得粉碎，露出内里翻腾的惊惧、动摇与毁灭性的焦虑。
“代价？” 李铮（扳机）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斩钉截铁，轻易压下了所有的噪声。他无视“仲裁者”那锁定自己的死亡射线，无视“金手指”的虚张声势，目光如淬火的钢钉，牢牢固定在“织网者”那静止的灰色斗篷上，仿佛能洞穿那层隔绝窥探的纳米迷雾。
“代价？从你们把绞索勒向千千万万无辜者脖颈的时候，从你们把战火点燃全球金融引擎的时候，从你们用看不见的铁蹄践踏每一个家庭希望的时候！这代价，就该由你们自己去品尝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沉重如山的愤怒，那是从华夏腹地一路追踪至此、从无数因这场危机而破碎的生活中凝聚出的冰冷怒火。
“别装傻。” 他向前一步，沉重的战术靴底落在那光滑冰冷得如同冻结灵魂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手中的电磁扳手随意地晃动了一下，前端残留的赤红色高温依然散发着危险的辉光。
“‘审判日’是什么？启动机制？部署坐标？如何终止？”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铁锤般砸在七人心头，“交代清楚，你们还能争取到一个接受文明审判的机会。否则…” 他侧了侧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执钥人”颤抖的手，“仲裁者”阴影中闪烁的红点，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我们只好用你们熟悉的、最物理的方式‘终止协议’！”
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环。议事厅的光线似乎更暗了几分，仅剩的全息投影在惊涛骇浪的情绪冲击下微微扭曲。
“织网者” 那灰色的斗篷之下，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动作——他缓缓抬起了一只被液态金属包裹的“手”，示意焦躁的“执钥人”噤声。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势。
“‘物理方式’…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从拆毁我的门到抹杀‘利维坦’…再到…这个代号。但‘扳机’先生，你是否明白，你在质问的是何种存在？” 他的声音经过电子调校，再次变得平稳而冰冷，却如同风暴前平静的海面，蕴含着无法估量的力量。
“雅典娜”似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眼神重新聚焦，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铮话语中微妙的指向性：“‘文明审判’？这听上去非常…官方。你是代表‘深瞳’，还是代表一个更大的国家意志来到这里？” 她试图寻找施压的支点。如果李铮是国家意志的代表，那“审判日”泄露意味着国家层面的公开宣战，其灾难性后果将无法估量。这或许能让对方顾忌。
“司库”飞快地在平板上敲击了几下，一组数据无声地滑向“织网者”的方向。那似乎是在分析李铮身上的制服标识、武器特征、行动模式与已知大国情报部门行动档案的匹配度，结果显然显示为混乱或“不匹配”。
就在这时，“深流”（deep current） — 那个如同不断波动的暗影般的存在 — 终于发出了众人进入议事厅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声音。没有借助任何发声矩阵，那声音仿佛直接穿透物质空间的介质，带着一种奇异的多重共振，低沉、古老，仿佛来自万米海沟深处的回响：
“……尘埃之上，何谈审判？秩序的崩塌本就是混沌的食粮。孩子，你与你的利刃，只是风暴中的飞蛾。”
这句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不仅李铮瞬间瞳孔微缩，连“织网者”灰色的斗篷都似乎凝固了一下。这绝非“深流”平日代表旧日资本势力的身份所能说出的话语！
“深流！”“织网者”那始终平稳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被触犯禁忌的严厉与警告！“你的职责不是‘哲学探讨’！” 议事厅内隐藏的能量场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如同某种强大的约束力正与“深流”那异常的状态角力！
“深流”那波动的身躯仿佛遭到了无形的重击，猛地向内塌陷收缩，连那奇异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但那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撕裂的幕布，露出了“清算议会”背后更令人心悸的庞大冰山一角！
李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致命的矛盾点！“深流？你的名字倒是贴切。不过看起来，你和你上面那位主子……似乎也管不住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啊？”他目光如电，瞬间刺向那团正在剧烈压缩的暗影，“那你不妨再说说，‘混沌的食粮’是谁赐下的？谁才是在风暴之上‘收网’的那只手？！”
这声质问，如利剑直指幕后！
“深流”的身影在束缚下剧烈挣扎着，暗影形态剧烈扭曲，仿佛两种意志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一阵压抑的、非人的低吼从他虚化的喉部挤出，但就在他即将冲破压制开口的瞬间——
“够了！”
一声非电子合成的、极其苍老、嘶哑、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断喝，仿佛从议事厅地底深处、从黑曜石桌面核心、甚至从无处不在的电磁场中直接震荡而出！仅仅是声音的共振，就让黑曜石桌面嗡嗡作响，让悬浮的全息投影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整个议事厅的时间仿佛被这声音强行冻结！
在这绝对的压力下，“织网者”的灰色斗篷骤然平复如初，甚至微微低头以示服从。“雅典娜”、“金手指”、“执钥人”瞬间噤若寒蝉。“司库”的手指停在半空。“仲裁者”袖口的机械啮合声消失，兜帽下的红光熄灭，变得如同一具真正沉默的盔甲。就连挣扎的“深流”，也如同被寒冰瞬间冻结，彻底凝固成了一团死寂的墨色！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仿佛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光影轮廓，缓缓地从黑曜石桌面上方（那原本只有全息投影的区域）浮现出来！它没有五官，没有清晰的形状，只有不断变换形态的、如同沸腾深渊般跃动的黑暗光流。一种极致的、超越了人类理解的冰冷意志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创世主俯瞰蝼蚁般的高高在上与漠然！
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与对“深流”的惩罚：“‘墨影’（the Shade，显然这是对深流的指代），意志不够坚定，回归沉眠。”
随着它的话音，凝固如墨团的“深流”身躯无声地“塌陷”下去，融化、消散，最终被地面阴影完全吞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全场，所有被这神秘威压震慑的议员们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但眼中只剩下更深沉的敬畏与恐惧。
那巨大的黑暗轮廓“目光”转向了李铮。没有视线，但李铮和他同伴感觉自己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被一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仿佛能解构原子的力量彻底洞穿！
“‘审判日’？‘终止协议’？…多么稚嫩的人类词汇…” 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如同金属摩擦着岩石，“风暴已至，秩序当倾。这毁灭的进程，正是孕育新生的熔炉。你们的文明、挣扎、利刃…不过是这场葬礼上，微不足道的余兴点缀。”
它的声音如同某种宣告，漠然得令人骨髓生寒。
李铮握紧了手中的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同伴也绷紧了神经，能量束武器无声地提升了一档功率，嗡嗡声更烈！这前所未有的存在，完全超出了他们之前所有的情报预估！这不再是某个金融组织或犯罪集团，“清算议会”…它不过是一层外壳！在它背后，存在着更古老、更冰冷、视众生为棋子的无上意志！
巨大的黑暗光影仿佛无声地“注视”了他们片刻，那沸腾的黑暗能量流中仿佛掠过一丝非人的……“兴趣”？
“你的意志…比蝼蚁坚强些许…” 嘶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过，蝼蚁终究是蝼蚁。‘清算’，会继续。”
光影开始波动、淡化，仿佛要消散。
李铮牙关紧咬，额角青筋跳动：“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敢露头，华夏的剑就能把你钉死在虚空中！不信，试试！”
就在黑暗光影即将完全消散的瞬间，那苍老嘶哑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神谕，又如同深渊的回响：
“…那就…拭目以待吧。先从…拔掉那碍眼的星火开始…代号‘燎原’的坐标暴露了…真是…不小的鱼饵…”
话音落下，巨大的黑暗光影彻底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议事厅中只剩下压抑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燎原”？李铮的心脏猛地一沉！那是孙振邦亲自坐镇的“深瞳”危机指挥中心的最高加密代号之一！刚刚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点破！
而那团黑暗的存在…仿佛只是投下了一道阴影，便又隐入了更幽邃的幕后深渊！黑曜石的议事厅，瞬间成了被剥去神圣外衣的冰冷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