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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尽时,朱红木门上的“说”字仍在渗血般往下淌金漆。

周觉喉结动了动,裤兜里半片纸条的蓝痕贴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炭。

“要开口?”林棠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歪扭的问号,睫毛上还沾着灰,声音轻得像怕震碎什么。

她的笔记本在掌心压出红印,方才哭出的“再见”墨迹早被揉皱,此刻正随着她发颤的手腕微微起伏。

周觉没说话,弯腰从废墟里捡起块碎石。

他蹲下身时,听见沈铎的匕首在掌心转了半圈——特种兵背抵着门框,目光在门与众人之间来回梭巡,后颈的旧伤疤因紧绷而凸起,像条蛰伏的蛇。

莫言的纸页突然“唰”地展开一张,周觉瞥见上面写着“声源频率异常”,再抬头时,图书管理员正用指节叩了叩自己太阳穴,示意“注意意识干扰”。

碎石在地面划出沙沙声。周觉写了两个字:“先听。”

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像极了幻戏斋后屋那扇老木门。

周觉的手指在门把上顿了顿,记忆突然涌上来——十岁那年他偷翻师父的魔术箱,被逮个正着,师父就是这样推着门走进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小觉,偷看道具的魔术师,会被镜子吞掉舌头。”

门开了。

房间比想象中小,四面墙泛着旧报纸的黄,中央悬浮着台黑胶录音机,磁带走动的“沙沙”声里,混着电流杂音。

周觉的呼吸顿住——那道带着沙哑尾音的“欢迎回来,周觉”,正从录音机里渗出来,像师父当年在他耳后说魔术秘诀时的气音。

“是千面张?”林棠的笔记本“啪”地弹开,钢笔尖戳在纸页上,洇出个墨点。

她的指尖悬在“师”字上方,没敢写下去。

沈铎的匕首尖往前送了半寸,刀尖却在触及空气时顿住——他盯着录音机,喉结滚动两下:“机械音,伪装的。”

莫言已经走到录音机前,苍白的手指刚要触碰,周觉突然拽住他手腕。

“别急。”他的掌心还留着碎石的棱角印,“缪恩的系统残留,可能带陷阱。”

图书管理员抬头,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冷光:“这不是记忆,是语言残响。”他另一只手的纸页无风自动,“被清除的语言不会消失,会变成……回声。”

话音未落,墙壁“咔”地裂开细纹。

周觉抬头,看见褪色的墙皮正簌簌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是钢笔字,有的是粉笔印,还有歪歪扭扭的铅笔涂鸦,像无数人在墙上写过又擦掉的只言片语。

“妈妈我疼”“明天辞职”“对不起”……这些碎片在空气中飘起来,绕着录音机旋转,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储存库。”洛渊不知何时站在墙角,仰头望着那些文字,“元界清除冗余语言时,会把它们封存在这里。我们一开口,就会触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觉紧绷的下颌,“记忆回溯。”

周觉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水洼里那个举着手的少年,想起母亲捂住他嘴时颤抖的指节——原来那些被夺走的话,都困在这里,成了会呼吸的鬼魂。

他迅速用手语比了个“禁声”,又在掌心写了“静默”给林棠看。

女大学生用力点头,把笔记本按在胸口,钢笔帽咬得发白。

沈铎的匕首垂到身侧,但拇指仍压在刀镡上,随时能抬起来。

莫言的纸页突然全部展开,最上面一张写着“警告:语言共鸣风险97%”。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房间尽头传来。

周觉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穿着藏青长衫的老人正站在阴影里,银白的胡须被穿堂风掀起,左手扶着不存在的魔术箱,右手虚虚拢着,像要变出朵花。

那是千面张,和周觉记忆里分毫不差,连眉尾那颗红痣都带着慈祥的弧度。

但周觉的目光落在老人左手——他在幻戏斋十年,师父变牌时左手永远稳如磐石,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像被冻了很久。

“师父?”林棠的嘴唇动了动,周觉眼疾手快捂住她嘴。

女大学生的眼泪立刻涌出来,在他掌心烫出个小坑。

“假的。”周觉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半片蓝痕纸条。

他记得缪恩说过,语言的残响怕“断裂”——就像魔术里被撕成两半的丝巾,再难复原成完整的骗局。

纸条在指尖裂开时,“千面张”的影像晃了晃。

周觉把半片纸条递给林棠,她吸了吸鼻子,踮脚抛向老人。

纸条穿过影像,“啪”地掉在地上,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你说过你会成为最伟大的魔术师……”“千面张”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影像开始扭曲,胡须变成乱码,长衫下露出闪烁的数据流,“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沈铎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周觉转头,看见特种兵瞪大眼睛——匕首落地时,刀刃上的“保护”二字正在剥落,露出下面一行更小的字:“说出口。”

墙壁上的文字开始疯狂旋转,“妈妈我疼”变成“说”,“明天辞职”变成“说”,“对不起”也变成“说”,像无数张着嘴的黑洞。

林棠的笔记本被卷进漩涡,纸页“哗哗”翻飞,最后停在某一页——周觉瞥见上面是她刚进元界时写的“我想回家”,此刻正被红笔重重圈起,旁边写着“说”。

“小心……”“千面张”的影像突然凝固,数据流在他眼眶里聚成泪,“‘沉默’不是唯一的答案。”

话音未落,整间屋子开始剧烈震动。

周觉被沈铎拽着往门外跑,转身的瞬间,他看见“千面张”的影像正在消散,却有一缕银白胡须飘了下来——不是数据流,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胡须,落在他脚边。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周觉弯腰捡起那缕胡须,指腹触到熟悉的触感——和师父总用来逗他的山羊胡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见木门上的“说”字仍在滴血,而门后隐约传来翻书声,像有人在重新整理那些被撕碎的语言。

林棠的笔记本从废墟里冒出来,自动翻到新一页,上面用鲜血般的红墨水写着:“他还在。”

沈铎弯腰捡匕首,金属表面的“说出口”三个字,正随着他的动作明灭。

莫言的纸页突然全部燃烧,最后一张飘到周觉脚边,上面写着:“语言的残响,也会生长。”

周觉摸了摸裤兜,半片纸条的蓝痕还在跳动。

他望着朱红木门,听见门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像师父当年教他变鸽子时,见他总藏不好机关,无奈又温柔的那声:“小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