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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风骨元年。
火桥亮起后的第十五天。
天色昏灰,风从东陆来,卷着油腥与焦味。
山川的风脉正在倒流。
那是火桥建立以来的第一次“风逆”。
风轮转得艰涩,灯塔闪烁不稳,地脉之下,火符在颤。
整个东陆的天空,呈现一种不祥的赤灰色。
有人说,那是天的呼吸乱了;也有人说,是地火被夺,气机反噬。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同一个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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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站在风城律塔的顶端,俯瞰着整片东陆。
云层低得几乎擦过塔檐。
风轮的叶片发出刺耳的嘶鸣,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火纹闪灭的异光。
他抬手轻触身侧的通讯玉,玉面上浮现出一行字:
【北野灯息,南川风断。东陆火链已折三处。】
沈言的指尖在玉上停了半刻。
“火链折三……说明地脉在变。”
他的声音极轻,却被风送得很远。
身后的副律官焦急上前,低声道:
“总司,要不要下令停轮?再转下去,怕要烧断整条风脉了!”
沈言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停轮?那火桥就断了。”
副律官噎住。
风声骤紧。
沈言缓缓道:
“若火桥断,九州之心再碎。此灾,非天劫,是人劫。”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片翻滚的云海,眼神像是穿透了层层风浪。
那方向,正是东陆废渠所在——风轮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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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轮谷,旧日的风能枢纽,如今成了废墟。
五百座风轮残存三百,风叶断折,铜片交错。
谷底有一道火渠,如赤蛇卧地。
风逆从那里涌出,挟带碎火与毒烟。
宁策就在那谷口。
他才十二岁,肩上背着一只沉重的风灯,手中握着旧式修缮杵。
灯的底座被风吹得剧烈晃动,他几次几乎被掀倒。
他咬紧牙关,额上的汗混着灰尘,顺脸滑下。
有人在远处喊他回去——
“宁策!你还只是个孩子,那火不是你该守的!”
但他没有回头。
他记得沈言那天说的话:
“若人心不灭,火便不灭。”
于是他低声回应着那句话,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我不灭,火也不灭。”
风刃划过他的手臂,鲜血滴在灯座上。
火光瞬间亮了几分。
那盏灯,像是被血喂醒。
——
风轮谷的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
那是火脉在断裂。
风轮失衡,叶片崩碎,铜屑满天乱飞。
宁策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被风撕扯成模糊的影。
他踉跄着向前。
风灯在他怀里跳动,火光一度暗下。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从地底传出——
火脉爆裂了。
热浪冲天而起,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
风灯滚到一旁,灯火摇摇欲灭。
他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灯座,风就把火吹灭了。
——
那一瞬间,四周全黑。
风声仿佛消失了,只剩余音在脑中回荡。
宁策趴在地上,眼泪混着灰尘。
他咬紧牙,声音颤抖:“不……不行……”
他摸索着爬向那盏灯。
火灭了。
但他心底那团光还在。
他用尽力气,抬起灯芯,用血在灯口划出一道印。
“以血为引,以心为火。”
他低声念着旧律咒。
风瞬间又起。
这一次,风中有了微光。
火星从他的掌心浮现,如一滴光泪,滴入灯中。
火灯再亮。
风似乎被压住。
谷底的地火重新燃起,风轮缓缓停止颤抖。
宁策瘫坐在地上,双手发抖。
那盏灯,终于稳了。
——
同一时刻,远在风城塔顶的沈言,忽然感到怀中那块“共律玉”震动。
他低头一看,玉上浮现出新的火纹。
那是火桥的心脉。
断裂的地方——重新亮了。
副律官惊呼:“是东陆的线!回火了!”
沈言没有说话,只缓缓抬头。
他看见天边那抹灰云正在散去。
风轮谷上空,一道极细的光柱正从地底升起。
他知道是谁做的。
沈言的手指轻轻收紧,喃喃道:
“宁策……你做到了。”
——
风止。
整座东陆重新安静下来。
废轮谷上,火光漂浮在风中,形成一条条光带。
那些被风轮吹断的铜片、钢索,被光缠绕着,仿佛在修复。
宁策靠在岩壁上,气息微弱。
他抬头,看见那道光柱直通天际。
他笑了。
那笑带着泥、血,也带着火。
他知道,火桥还在。
——
黄昏。
沈言亲自赶到风轮谷。
他走到宁策身前,蹲下身,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却依旧笑着的孩子。
“你救了火桥。”
宁策抬头,眼神模糊,却依旧清亮。
“我只是……不想让它熄。”
沈言沉默。
他取下胸前的银火徽章,轻轻放在宁策的掌心。
“从今日起,你便是律火的继守人。”
“记住,火不属于任何人,它只是需要一个‘不肯灭’的人。”
宁策点了点头。
风吹过,火光在他掌间跳动。
那一刻,沈言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也是在风里,也是守着一盏将熄未熄的火。
他抬头望天,喃喃道:
“风乱终止,火续不息。”
——
夜色降临,风轮谷重新归于寂静。
无数修复的风轮重新开始旋转,叶片带动风声,仿佛在吟唱。
风中闪烁的光,逐渐汇聚成一个图案——火桥的环。
沈言与宁策并肩而立,看那光缓缓升起,融入夜空。
沈言道:
“火桥初成,不过万灯之一。将来,天上也要有桥。”
宁策怔怔望着他,似懂非懂。
“天上?”
“是啊,”沈言微微笑,“若人能立火于天,那么,风也能成桥。”
他伸手,指向那片星光初升的天空。
“看——那就是风的尽头。”
宁策抬头。
那一刻,他看见漫天的星,似乎真的组成了一座桥。
火与风,在那座桥上交汇。
——
那夜,风骨纪元的第一条“空火链”开始试炼。
沈言将之命名为——誓火。
以风为骨,以光为魂,以人心为引。
火,从此不止行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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