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北荒大营之外,春雪纷纷扬扬,扑在一排排黑色戍旗上,堆成一层薄白。
天断关的箭楼里,宁凡身披一件旧黑斗篷,身影立在檐下,久久不言。
远处营帐里火光跃映,喧嚷和笑骂之声一浪叠过一浪。
混着雪夜里刀甲碰击的低响,构成一幅苍凉而豪烈的画面。
他身侧一只精致小案上,一枚旧银发簪静静躺着。
发簪上雕着一尾栩栩如生的游鱼,尾尖微微泛着一丝暗淡的微光,仿若一丝无言的记挂。
宁凡伸手,修长而略见老茧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发簪的尾尖。
脑海里掠过一幕幕身披薄纱、笑靥如春的身影。
苏浅浅,曾于听雨阁里一曲琵琶撩拨心弦,也曾在疏雪暗夜里一瞥之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说起来,也是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如今不知道她怎么样。
算起来,现在也该到了大秦的地盘了吧。
身后,苏苏一身黑衣,步伐极轻,递上密封好的信函,声音一如往常疏淡平静:
“殿下,浅浅姑娘的信。”
宁凡顿了一瞬,缓缓展开素笺,雪夜里。
薄薄一层浅黄信纸微微晃着,映出一行行清秀中带一丝锋利的小字:
“秦地春寒,犹忆君当日共温一壶烈酒,雪夜共炉火,不知北荒是否安好?”
“驿馆里若见火油,是否似曾相识?”
字里行间,似是问候,更似一丝试探。北荒之外,江河万里。
若说一封家书里夹着一丝暗涌,那便是这看似温软的几行里,苏浅浅潜藏着一分机锋。
宁凡久久凝望,唇角掠过一丝难见的笑意,转身蘸墨,提笔一挥,向她回信。
一笔一划之间,冷厉的笔锋里难见一丝温软,然而字里行间,却透出一丝极淡极深的眷恋:
“火油灼天,不若汝眸里一颗星火,照我千里黑雪。
若西境狼烟散,我必携北荒雪意,踏秦川万里,携手共看春江潮起。”
收笔时,他取过一枝北荒雪里晾干的红柳枝。
折成寸寸小节,放入信封,印上一方漆封,递向苏苏:
“速递入关,务必亲交浅浅之手。”
夜幕之外,雪意更浓,北荒万里皆在雪幕之中静卧,似一幅封固江山的大画卷。
?
一千里之外,大秦太傅府中,黑夜里一抹纤细身影如幽灵掠过檐脊。
身影若雪里一只夜鹊,轻巧而无声。
苏千雪,江湖“十美图”第四,身披一身夜行黑衣,身影一顿之间。
没错,上次也是她,本来她还在大玄皇城,因为在那里作用不大,加上大秦异动。
所以在不久之前就被宁凡秘密派来了大秦。
已立于一处琉璃飞檐之上,银丝一勾,扣向檐角,身姿一转便没入府墙之间。
院里,铁鹰卫身披玄甲,步态凌厉,每一寸青石甬道皆被森冷夜风吹过。
然而在这片森林里,一丝极细的身影疾如夜风,堪堪掠过。
苏千雪身如夜燕,足尖一寸寸勾过檐角。
袖中一丝银丝锁住飞檐,身影一荡,堪堪避过一队巡夜的甲士。
一瞬之间,她身影一掠,没入一处窗棂微掩的书房里。
黑暗里一抹微弱火光映照案头一幅大秦西境布防图。
苏千雪身影一顿,迅速掏出一管蘸有药水的小刷,极快极细地涂抹在一封密信封蜡处,顿见一丝微弱暗文显现。
黑暗里,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笑意,迅速将暗文绘录在一片薄绢之上。
收好,身影一转之间,碰落案角一尊玉貔貅,发出一声极低而清脆的坠响。
那一瞬,苏千雪身影已经掠过檐角,没入夜幕里。
只留一尊微微颤晃的玉貔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仿若一笔极为精准的暗记,静静躺在一片黑暗里,等待着某个迟来的发现。
千里之外,北荒大营里,宁凡身披一身雪衣,立在沙盘之前。
指尖一寸寸敲击着一方微微发暗的木案,唇角一抹极淡的笑意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森寒。
“秦如月……该你登场了。”
?
雪幕里,夜色更浓,更冷,更让一方天地里的人心皆紧成一丝弦。
火光里,北荒大营一角,一次火油演练中。
一名新兵一脚踢翻一桶火油,烈焰瞬间席卷一角,尖叫与爆裂之间。
宁凡身影一晃,猛扑入火场,一把拉出跌跌撞撞的新卒。
大火映照他黑甲焦黑一角,身侧老将姜飞一声大吼,带人扑灭火势。
火场之外,雪夜里一群黑甲士卒跪伏一片,低声呜咽。
身披黑甲的北荒皇子坐在一角,撕下已经烧黑一片的甲片,露出一截烧红的胳膊。
拉过一条布帛,干脆一撕,将鲜血淋漓的胳膊简单一裹,声音淡漠而镇定:
“北荒儿郎,一寸肌肤换一寸江山,无碍。”
身旁,老将姜飞亲递一碟金疮药,眼里一丝敬意一闪而过,低声一叹:
“若西境主帅是您,或能力挽江河…”
当然他们也都听说了大秦进攻的事情,也明白现在西境危机。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也更加相信宁凡。
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宁凡还是去的话,一定可以守住!
特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火油的存在!
宁凡一顿,侧身看向北荒雪幕之外,黑眸里一丝极淡的厉色一掠而过。
声音里似裹着万里雪幕的苍凉与肃烈:
“西境成败,非一刀一剑,更非一身骁勇。”
“决定胜败的,往往是身后一车车粮秣,更是身后一丝丝暗局之力。”
他顿了顿,眺望远方漆黑夜幕里一线微弱火光。
身影里一丝让人难解的肃杀意味一寸寸展开,低声说道:
“当然,现在还太早了,北荒才是真正决定一局生死的刀锋。”
夜幕里,北荒万里雪原之外,东南角一丝微弱火光晃过。
映照出一幕幕黑暗里看不见的暗流,也映照出一条跨越江山,直抵帝座的大路。
已在一封封信笺里、一道道雪夜里悄然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