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临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青石板路上,水洼倒映着灰沉沉的天空,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而过,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转瞬又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苏晚凝立在“听雨轩”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景,手中的毛笔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她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发间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素雅的装扮更衬得她面容清丽脱俗,只是那眉间若有若无的愁绪,为她增添了几分憔悴。
“姑娘,这是新到的徽墨。”丫鬟碧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晚凝回过神,微微颔首,轻声道:“放下吧。”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在期盼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雨丝纷飞。彼时,她还是丞相府的千金,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而他,是将军府的嫡子萧景琰,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两人自幼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长辈的默认下,早已私定终身。
那一夜,他们相约在后花园的凉亭中。苏晚凝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手中紧握着为萧景琰绣的香囊,上面绣着并蒂莲,寓意着两人永结同心。然而,等来的却是萧景琰一脸凝重的身影。
“晚凝,我……我要去边疆了。”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中满是不舍与痛苦。苏晚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香囊掉落在地,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是说好等你考取功名,我们就成亲的吗?”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边疆战事吃紧,父亲年事已高,我身为萧家子孙,责无旁贷。而且……”他顿了顿,睁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皇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我,以拉拢萧家。我若拒绝,不仅会连累萧家,更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苏晚凝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所以,你是要放弃我们的感情,去娶公主吗?”萧景琰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晚凝,我别无选择。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等我平定边疆,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苏晚凝冷笑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回来?还有什么意义?萧景琰,你我从此恩断义绝!”说罢,她转身狂奔而去,留下萧景琰一人在凉亭中,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如刀绞。
自那以后,苏晚凝大病一场。病好后,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离开丞相府,在临安城开了这家“听雨轩”,以卖字画为生。她将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每日与笔墨纸砚为伴,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而萧景琰,此去边疆,一去就是七年。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屡立战功,成为了大启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苏晚凝的身影,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如今,边疆已定,萧景琰班师回朝。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加封他为镇国公,还再次提起将公主许配给他的事。萧景琰婉言拒绝,称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皇帝震怒,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那日,雨渐渐停了。苏晚凝正准备收拾笔墨,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快看,是镇国公!”“镇国公真的好威风啊!”苏晚凝的手微微一颤,镇国公……这个称呼,她再熟悉不过。
她下意识地躲到屏风后面,心跳如擂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听雨轩”的门口。“听闻此处字画甚佳,本公特来选购。”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苏晚凝只觉一阵眩晕,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雨夜。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去,只见萧景琰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只是,那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沧桑,眼角的细纹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他的目光在店内四处扫视,最终停在了屏风上。
苏晚凝心中一惊,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萧景琰大步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屏风后那张熟悉的面容时,脚步猛地一顿,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中的泪水。
“晚凝……”萧景琰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稍一触碰就会消散不见。苏晚凝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情绪,有委屈,有思念,更有那深埋多年却从未消散的爱意。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碧儿和其他伙计都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回忆与现实交织的氛围紧紧包围。
萧景琰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苏晚凝的脸庞,却在距离她还有一寸之遥时停住了。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苏晚凝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萧景琰收回手,苦笑一声,“晚凝,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在边疆,我无数次想要回来找你,可战事不断,我身不由己。如今,我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只想问问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苏晚凝猛地转过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重新开始?萧景琰,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七年前,你选择了家族,选择了责任,放弃了我。这些年,我一个人熬过了无数个日夜,好不容易才将你从我的心里抹去。现在,你一句重新开始,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她的情绪愈发激动,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萧景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如刀绞,“晚凝,我知道错了。当初我也是别无选择,我不想连累你。我对公主只有敬重,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我心里自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苏晚凝摇着头,“够了,萧景琰。别说了。就算我们心里还有彼此又怎样?你是镇国公,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差距,还有这七年的时光,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萧景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晚凝,我不在乎身份,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愿意,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苏晚凝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说道:“你以为这是儿戏吗?你是镇国公,肩负着萧家的荣耀,还有皇上的信任。你放弃一切,萧家怎么办?皇上又怎会轻易放过你?”
萧景琰松开手,无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苏晚凝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可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
“你走吧,萧景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苏晚凝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萧景琰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晚凝,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可以在一起。”说罢,他大步走出了“听雨轩”。
苏晚凝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放声痛哭。这一场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无奈。
此后的日子里,萧景琰经常会来“听雨轩”。有时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有时会买一幅她的字画。苏晚凝总是躲着他,可每次他的到来,都会让她的心乱上许久。
这天,苏晚凝正在作画,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公主驾到——”苏晚凝手中的笔一抖,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墨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听说镇国公经常来这‘听雨轩’,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镇国公如此念念不忘。”公主傲慢地扫视着店内,目光最终落在了苏晚凝身上。苏晚凝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民女苏晚凝,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不屑,“哼,也不过如此。苏姑娘,你可知镇国公是本宫的人,你若识相,就离他远些,免得自讨苦吃。”苏晚凝心中一阵苦笑,“公主殿下言重了,民女与镇国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最好是这样。”公主冷哼一声,“来人,把这里的字画都给本宫拿走,本宫要让这‘听雨轩’开不下去!”宫女太监们立刻开始动手,苏晚凝想要阻拦,却被人拦住。
就在这时,萧景琰匆匆赶来。“公主,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脸色阴沉,眼神中带着怒意。公主见他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景琰哥哥,她欺负我。”萧景琰看了看苏晚凝,又看了看满地狼藉,心中已然明了。
“公主,晚凝她没有恶意。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放过她吧。”萧景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景琰哥哥,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求我?好,既然你这么在意她,那我就让她在临安城待不下去!”说罢,公主气冲冲地离开了。
萧景琰走到苏晚凝身边,想要安慰她,却被她躲开。“你走吧,我不想再因为你惹上麻烦。”苏晚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萧景琰叹了口气,“晚凝,相信我,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萧景琰所愿。公主在皇上面前哭诉,说萧景琰为了一个平民女子,对她不敬。皇帝龙颜大怒,下旨让萧景琰即刻迎娶公主,否则就以抗旨不尊论处。
萧景琰接到圣旨后,心如死灰。他来到“听雨轩”,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苏晚凝。苏晚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中的泪水却出卖了她。“晚凝,我不想娶公主,可我不能违抗圣旨,否则萧家上下都会受到牵连。”萧景琰痛苦地说道。
苏晚凝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丝笑容,“我明白,你有你的责任。萧景琰,我们之间本就不可能。你娶了公主,对大家都好。”萧景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晚凝打断,“不要说了,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大婚那日,临安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苏晚凝站在“听雨轩”的窗前,望着远处迎亲的队伍,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萧景琰真的彻底结束了。
婚后,萧景琰与公主相敬如宾,却始终没有夫妻之实。而苏晚凝,依旧在“听雨轩”卖字画,只是她的心,早已随着那段感情的逝去而死去。
多年后,临安城遭遇战乱。萧景琰奉命守城,不幸身受重伤。在弥留之际,他心心念念的还是苏晚凝。他让人将苏晚凝找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晚凝,这些年,我一直在骗自己,说我放下了。可再次见到你时,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放不下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苏晚凝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景琰,我也从未放下过你……”话未说完,萧景琰的手便垂了下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战火纷飞中,苏晚凝抱着萧景琰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爱恨情仇,都随着这一场战乱,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那一段凄美而又无奈的爱情故事,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中,被人们传颂着,成为了一段永恒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