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从槐树叶上滚落时,科林已经背着新镶了云纹铁边的盾站在青杨林入口。橡木盾面被月光浸得发亮,两道银亮的铁边在晨光里交相辉映,像给盾牌系了双精致的银腰带。她伸手抚过昨夜胖掌柜亲手敲上去的云纹,纹路里还嵌着细小的铁屑,摸起来有点硌手,却比任何装饰都让人踏实——这是她的第一面真正意义上的“守护盾”,胖掌柜说,铁边裹着木心,就像姑娘家的性子,外柔内刚。
“磨蹭什么呢?”莉齐拎着竹篮从晨雾里钻出来,篮子里的玉米饼冒着热气,把她的刘海熏得微微卷曲。她把一块边缘烤得金黄的玉米饼往科林手里塞,饼边沾着的玉米粒蹭在科林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痒。“杰克师傅说东边河谷的铁料得趁早清,黑风寨那帮人虽然被捆了,可藏在洞里的家伙什还没搜干净呢。”
科林接过玉米饼,指尖捏了捏饼皮的褶皱——莉齐娘揉面时总爱留这样的花纹,说像青杨林的年轮。她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玉米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基兰扛着两把木剑从晨雾里跑出来,剑鞘上的红布条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像挂了串小鞭炮。
“胖掌柜今早真送铁料来了!”基兰把其中一把剑递给科林,剑刃在晨光里泛着淡青的光,“我路过铁匠铺时,看见他正跟杰克师傅念叨‘姑娘家的盾得加三层铁边’,还说要把铺子后院的云纹铁全搬出来,免费给村里人镶农具呢!”
科林接过木剑,发现剑柄处缠着新换的麻绳——是莉齐娘帮忙搓的,粗细正好合手。她忽然注意到剑柄末端刻了个小小的“林”字,与自己盾面上杰克师傅烫的记号如出一辙,不由得抬头看向基兰。
基兰的耳朵腾地红了,挠着后脑勺往旁边看:“是……是阿银教我刻的,她说带记号的东西不容易丢。”他忽然指向河谷方向,声音一下子亮起来,“快看,那不是约翰逊大叔吗?他怎么往河谷跑那么急?”
晨雾中,约翰逊大叔的身影确实有些踉跄,手里的柴刀拖在地上,在草地上划出长长的草痕。等他跑到近前,科林才发现他的裤脚沾着暗红的血渍,粗布褂子被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紫的瘀伤,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黑风寨……黑风寨的余党!”约翰逊大叔扶着膝盖喘气,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我今早去河谷砍柴,撞见他们躲在山洞里分铁料!刚想喊人,就被他们用石头砸了……”他说着掀起褂子,后腰上大块淤青看得科林心头一紧。
莉齐立刻从竹篮里翻出杰克师傅给的草药包,里面的止血草还带着晨露的湿意。她按住约翰逊大叔的肩膀让他坐下,指尖捏碎草药时动作又快又稳,绿汁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她的粗布裙摆上,晕出小小的绿斑。“先处理伤口。”她头也不抬地对基兰说,“你去村里叫人,让猎户们带着弓箭来,就说河谷有漏网的余党。”
基兰刚要应声,却被科林按住了手腕。科林把盾往身前一横,云纹铁边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你跟约翰逊大叔在这儿等着,我跟莉齐先去探探路。”
“你?”基兰皱眉,指了指科林身后的盾,“这盾看着结实,可你才练了三个月……”
“铁裹着木,木托着铁,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科林晃了晃手里的木剑,剑鞘撞在盾面上,发出清脆的“当”声,“再说莉齐姐会护着我,对吧?”
莉齐已经用布条把约翰逊大叔的伤口包扎好,闻言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抓起地上的柴刀,刀身在晨光里映出她紧绷的侧脸:“基兰你听话,村里离这儿近,叫人快些。我们俩先去稳住他们,别让这群杂碎把铁料运走了。”她把竹篮往科林手里一塞,“拿着,玉米饼能顶饿。”
河谷比想象中更幽深。两侧的峭壁上爬满了青杨树的根须,像老龙的爪子嵌在岩石缝里,枝叶在头顶交织成绿伞,把晨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科林的盾面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科林举着盾走在最前,铁边蹭过岩壁上的苔藓,带起一阵潮湿的腥气,让她想起杰克师傅的铁匠铺——那里的铁屑味总混着雨水的潮气。
“慢点。”莉齐忽然拽住科林的衣角,指尖往洞口左侧指。那里的草叶有被踩过的痕迹,断口处还凝着新鲜的汁液,“看脚印,至少有五个,其中一个穿的是硬底靴,像是黑风寨的小头目。”
科林点点头,把竹篮挂在盾后的挂钩上,腾出双手握紧木剑。她忽然注意到峭壁上的青杨树有片叶子特别大,像只展开的手掌,叶片背面泛着银光——那是她和莉齐小时候约定的信号叶,若是发现危险,就摇响这片叶子。
转过一道弯,河谷突然开阔起来。中央的平地上堆着十几根铁料,被露水浸得泛着灰蓝的光,有的还缠着麻绳,显然是刚捆好准备运走的。山洞就在平地支流的尽头,洞口挂着块破旧的黑风寨旗帜,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垂头丧气的乌鸦。
“里面有人吗?”科林故意提高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在河谷里回荡。她记得杰克师傅说过,对付心虚的人,先声夺人比闷头冲进去管用。
山洞里静了片刻,随即传出一阵粗哑的笑,像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管你黑风寨爷爷的闲事?”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钻了出来,手里拎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刀背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他身后跟着四个同伙,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有铁钎,有短斧,还有个瘦高个扛着根裹着铁皮的木棍,看着比科林的盾还沉。
科林把盾往身前又挪了挪,云纹铁边撞在石头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惊得洞口的旗帜猛地一颤。“这些铁料是青杨林的,杰克师傅在每根上面都做了记号。”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刀疤脸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雕着半朵莲花,她在黑风寨俘虏的行囊里见过同款,是他们小头目之间的信物,“你们寨主都被捆了,难道还要替他扛罪?”
刀疤脸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小丫头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砍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少废话!要么滚蛋,要么让这破盾开花!”
莉齐突然往科林身后退了半步,柴刀的刀背轻轻碰了碰她的盾——这是她们约定好的信号:莉齐去左侧的支流边,用鹅卵石制造声响吸引注意力,科林趁机用盾撞开包围圈。
可没等莉齐动身,刀疤脸突然把砍刀往地上一插,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往铁料堆上一扔。“别打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这些铁料……本来就是青杨林的。”
科林和莉齐都愣住了。晨光从峭壁的缝隙漏下来,照在刀疤脸的疤上,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疤突然显得不那么狰狞了。他蹲下去,手指抚过一根铁料,上面的锈迹沾了他满手,“三年前,我爹在青杨林迷了路,是杰克师傅给了他块麦饼,还送了把砍柴刀,说‘拿着,别让野兽伤着’。”
他身后的小个子突然哭了起来,肩膀抽得像风中的蕨类植物:“我娘快饿死了,我只是想……想换点粮食……”
河谷里的风突然软了下来,带着青杨林的清香,把刀疤脸的话吹得很远。科林想起杰克师傅总说的:“铁会生锈,但人心不会,只要给点暖,就能焐热。”她忽然把盾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路:“铁料留下,你们走吧。”
刀疤脸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被晨光点亮的露珠。“你……你不捆我们?”
“捆你们有什么用?”莉齐把柴刀插回刀鞘,从竹篮里掏出最后两块玉米饼,往小个子手里塞,“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别再跟着黑风寨胡闹了。”她顿了顿,指了指刀疤脸腰间的玉佩,“这半朵莲花佩,该扔了。青杨林的人不记仇,但也护家,下次再撞见,就不是这么容易走了。”
刀疤脸摸了摸玉佩,突然扯下来往地上一摔,玉佩“啪”地碎成两半。“谢……谢谢姑娘。”他对着科林拱了拱手,又看了看同伙,“还愣着干什么?把铁料摆整齐了!”
等基兰带着猎户们赶到时,河谷里只剩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铁料和洞门口被风吹落的黑风寨旗帜。约翰逊大叔的伤口已经止了血,正蹲在铁料堆旁,用柴刀在一块云纹铁上刻着什么。“看,”他举起来给科林看,铁面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护”字,“杰克师傅说,以后这些铁料做的农具,都得刻这个字,让大家别忘了,铁是用来护家的,不是用来抢东西的。”
晨雾散尽时,青杨林的影子在河谷里拉得很长,像无数双守护的手。科林的盾靠在一根铁料上,橡木的纹理与云纹铁的纹路在晨光里交织,竟像幅会生长的画。莉齐捡起片青杨叶,轻轻放在盾面上,叶片的脉络与铁边的云纹重合在一起,像青杨林在低声诉说着什么——说铁与木的共生,说人与林的相守,说那些藏在晨露与烟火里的,比铁还硬、比木还韧的温柔。
远处传来杰克师傅的咳嗽声,他正带着胖掌柜往河谷走,两人手里都拎着工具,大概是要当场给铁料做标记。胖掌柜老远就喊:“科林丫头!你那盾的铁边还得再加两层!我带了新炼的云纹铁!”
基兰举着木剑在铁料堆旁跑来跑去,剑穗的红布条在晨光里跳着,像团永不熄灭的小火苗。科林靠在盾上,咬了口剩下的玉米饼,看着峭壁上那片大青杨叶——风一吹,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说“做得好”。
她忽然觉得,这河谷里的风,这青杨林的低语,都被刻进了自己的盾里。云纹铁边会记住今天的晨光,橡木纹理会记住今天的风,而她,会记住刀疤脸眼里的惊讶,和小个子攥着玉米饼时,指节泛出的白。这些,大概就是杰克师傅说的“日子的重量”——比任何铁料都沉,也比任何伤痕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