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新修的、通往镇上的石子大路,虽然还没能全线完工。
可那已经铺好的几段,走起来,却已经是平坦又宽敞。
村里的牛车马车,拉着满满的货物出去。
从镇上采买了东西回来。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一步一挪了。
路通了,财也就跟着来了。
石头每隔三五日,便会赶着骡车,往镇上和县里送货。
花儿布坊里那些新染出来的五彩精麻布,如今可是抢手得很。
栓子酿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也常常是还没等运到镇上。
就被那些闻讯而来的小酒馆老板给半道截走了。
张家各处作坊的进项,自然是水涨船高。
村里“公中”的账上,那钱粮数目,也是一天比一天喜人。
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跟着滋润了不少。
这人啊,一旦吃饱了肚子,穿暖了衣裳,手里头又有了几个活钱。
那心里头想的事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长成儿女的,便都开始琢磨起自家娃儿的婚事来了。
这张家大院里,如今也是喜气盈门,好事连连。
巧巧嫁进张家也快一年了。
她勤劳贤惠,手脚麻利,把个铁牛照顾得妥妥帖帖。
前些日子,王氏瞅着巧巧胃口不大好,还时常有些犯困。
请村里那位略懂些妇科的老婆子给瞧了瞧。
嘿,还真是有了。
虽然月份还浅,可也足够让张家上上下下都乐开了花。
张大山和王氏,眼瞅着就要抱上头一个孙子或孙女了。
那股子高兴劲儿,是打心眼儿里往外冒。
铁牛更是每日里都乐呵呵的,对巧巧是愈发体贴入微。
而更让王氏和张大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暗暗盘算着的。
便是长女花儿和那个寄住在自家的清秀青年——周文轩的事儿了。
花儿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出落得是越发的水灵标致,性子也比以前开朗大方了不少。
她如今可是“花儿布坊”和“花儿染坊”的总管事。
手底下管着十几个纺织染色的妇人姑娘。
每日里,不是在琢磨着如何织出更精巧的提花纹样。
就是在试验着如何染出更鲜亮、也更别致的色彩。
那股子认真劲儿和在技艺上的天赋,连张大山都暗暗点头称赞。
而周文轩呢,自打来到张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如今也已年过双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他每日里除了帮着石头和豆子处理村里和张家各项产业的账目文书之外。
一有空闲,便会去花儿那布坊和染坊里帮忙。
他虽然不懂具体的纺织染色技艺。
可他那手好字,那清晰的条理,那过目不忘的记性。
却也给花儿省了不少心,帮了不少忙。
无论是记录那些繁琐的染料配方。
还是核算布坊每日的原料进出和成品数量。
亦或是帮着花儿,从那些他能寻摸到的古旧书册里。
查找一些关于古代织锦纹样和色彩搭配的相关记载。
他都做得是仔仔细细,井井有条。
两人在这些日常的接触和共同的劳作中。
早已是配合默契,心意相通。
虽然谁也没有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
可那眉宇间流转的温柔情意,那偶尔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
却早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村里那些眼尖的妇人婆子们,也早就瞅出了些端倪。
常常会在背地里,拿这两个年轻人打趣。
“哎,你们瞅瞅,咱花儿姑娘跟那周家小子,可真是越看越般配呢。”
“可不是咋地,一个心灵手巧,一个知书达理,站一块儿,就跟那画儿上的人儿似的。”
“要我说啊,这张先生和周先生,也该早点给这两个孩子把事儿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这些话,自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王氏和张大山的耳朵里。
王氏本就对周文轩这个勤勉踏实、又知冷知热的“侄儿”喜欢得紧。
如今见他和自家闺女这般情投意合,心里头更是乐开了花。
她好几次都想跟当家的提一提这事儿。
可张大山却总是摆摆手,让她再等等。
用他的话说,“儿女姻缘,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也得让他们自个儿,把那心气儿都给理顺了,把那情意都给处透了才行。”
“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瞎点鸳鸯谱,更不能拔苗助长。”
他这是想让两个年轻人,在更自然、也更充分的相处中。
真正地看清楚对方,也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今,瞅着花儿和周文轩那眉来眼去、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模样。
张大山觉得,这火候,怕是也差不多了。
这日,晚饭过后。
张大山和王氏,将周先生请到了自家堂屋。
又特意让花儿和周文轩,也都在一旁作陪。
巧巧因为有了身孕,身子有些乏,便早早回屋歇着了。
张大山先是跟周先生闲聊了几句。
又问了问周先生的身子骨。
然后,才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周文轩的身上。
“周先生啊,”张大山看着周先生,脸上带着几分郑重的笑意。
“文轩这孩子,来咱们村,也快一年了吧?”
周先生点点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是啊,大山。这一年来,多亏了你和家里人的照拂。”
“文轩这孩子,才能在这青石村,安安稳稳地住下来,也有了份正经营生。”
“若不是你们,老夫......老夫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先生言重了。”张大山摆了摆手。
“文轩这孩子,自个儿也是个争气的。”
“他每日里勤勉踏实,知书达理,无论是帮着石头管账。”
“还是帮着花儿拾掇那布坊染坊的活计,都做得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俺们一家老小,都挺喜欢这孩子的。”
他说着,目光又转向了坐在一旁。
早已是羞红了脸,低垂着头的花儿和周文轩。
周文轩也是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了张先生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颗年轻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王氏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周先生。”
“文轩这孩子,不仅人勤快,心眼儿也好,还知道疼人。”
“俺们花儿那布坊染坊的活计,多亏了他帮衬着,才没出啥大乱子。”
“俺瞅着啊,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在一块儿,倒也挺投缘的。”
周先生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张大山夫妇的意思。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欣慰而又激动的笑容。
他转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家那个虽然依旧清瘦、却也比刚来时精神了不少的侄儿。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低着头,绞着衣角,脸红得像那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的花儿姑娘。
心里头,也是乐开了花。
“大山,”周先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文轩这孩子,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孤苦无依。”
“能得你们张家这般厚待,能与花儿这般贤惠能干的好姑娘结下这段缘分。”
“那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老夫......老夫替他,也替他那九泉之下的父母,谢谢你们了。”
说着,竟颤巍巍地,就要起身给张大山和王氏行礼。
张大山和王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这孩子们的事儿,只要他们自个儿乐意,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是乐见其成。”
张大山又看向花儿和周文轩。
“花儿,文轩,你们俩也都大了,自个儿的事儿,也该自个儿拿个主意了。”
“爹娘和周先生的意思,你们也都听明白了。”
“你们俩,是个啥章程啊?”
花儿早已是羞得满脸通红,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只是用那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文轩也是面红耳赤,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又是读书人。
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
上前一步,对着张大山、王氏和周先生,恭恭敬敬地,深深作了一个大揖。
“张先生,张伯母,叔父大人在上。”
“文轩自知家贫式微,身如浮萍,能得各位长辈不弃,已是三生有幸。”
“花儿妹妹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文轩文轩心悦之,仰慕之。”
“能与花儿妹妹共结连理,实乃文轩此生最大之幸事。”
“文轩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花儿妹妹,定当孝敬各位长辈,勤勉持家,光耀门楣,不坠周张两姓之名。”
他这话,说得是恳切无比,也掷地有声。
张大山和王氏听了,都是满意地点点头。
周先生更是老怀大慰,连声说道:“好,好,好孩子。”
这桩由两家长辈共同期盼,也由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促成的美满姻缘。
就在这个充满了希望和暖意的夜晚。
正式拉开了它那喜庆的序幕。
张大山瞅着这两个孩子,心里头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这周文轩是个好苗子,将来定能成为花儿的依靠。
也能成为张家和青石村的一大助力。
这门亲事,成得好,成得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