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一家与老宅的纷争,以及村长张有德的冷眼旁观,成为了青石村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不休的话题。
各种猜测、评判、同情、指责的声音,如同空气中无形的尘埃,弥漫在村庄的各个角落。
大多数人,只是远远地看着热闹,或者背后嚼几句舌根。
真正敢于在这种敏感时刻,向被孤立的张大山一家伸出援手的,寥寥无几。
赵婶,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赵婶也姓张,是村里的老人了,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两个儿子,如今儿子们都已成家另过。
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靠近溪边的老屋里,平日里深居简出,性子善良,也有些孤僻。
她家离张大山老宅不远,对老张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比谁都清楚。
张老汉的偏心,张婆子的刻薄,刘氏的刁钻,张二狗的懒惰……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对于张大山和王氏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以及他们那一群懂事能干却食不果腹的孩子,赵婶的心里,始终是充满了同情。
尤其是这次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老宅那边做得实在太绝,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
这几天,她去溪边洗衣或者去村口挑水时,总能远远地看到张大山一家在村西头那片荒地上忙碌的身影。
看到张大山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如同愚公移山一般,日复一日地清理着那些顽固的石头。
看到王氏领着几个女儿,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寻找着仅够塞牙缝的野菜。
看到那些孩子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裳,在料峭的春寒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帮着家里干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一次看到这些情景,赵婶的心里都针扎似的难受。
作孽啊。
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摊上那么一对黑心肝的爹娘。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样叹息。
她很想上前去帮一把,或者至少送点吃的过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在村里本就人微言轻。
老宅那边人多势众,又有村长隐隐地撑腰。
她若是公然帮助张大山一家,难保不会被记恨上,给自己惹来麻烦。
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是可怕。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而卷入这复杂的家族纷争之中。
这种想要帮助却又害怕惹祸上身的矛盾心理,让她纠结了好几天。
直到这天下午。
她去溪边洗攒了几天的衣服。
看到王氏也领着大女儿花儿,端着一个破木盆,来到了溪水下游不远处。
王氏的脸色依旧蜡黄,但眉宇间的愁苦似乎比前些日子淡了一些,多了几分坚韧。
花儿那丫头更是懂事得让人心疼,默默地帮着母亲搓洗衣物,动作麻利。
只是两人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般破旧单薄,洗得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那相依为命、默默承受的样子。
赵婶心头那根名为同情的弦,被再次拨动了。
她想起了自己早年守寡、独自拉扯孩子时的艰难。
那种无助、那种辛酸、那种对一点点善意的渴望……她感同身受。
罢了。
她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帮不了大的,帮点小的总是可以的。
偷偷地帮,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积德行善,总不会有错。
打定主意后,她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留意着四周。
见下游不远处只有王氏母女两人,并没有其他村民在附近。
她便悄悄地从自己带来的篮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那是她早上烙的两个糙米饼子,本来是准备自己晚上吃的。
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对于现在的张大山一家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干粮了。
她假装去下游取水,慢慢地靠近王氏母女。
“王氏妹子,洗衣裳呢?”
她故作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是赵家婶子啊。”
王氏连忙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花儿也跟着叫了一声“赵家奶奶”。
“嗯。”
赵婶点点头,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注意。
然后,她迅速地将手中那个油纸包塞到了王氏的手里,同时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这个……俺早上烙多了,拿回去也吃不了。你们……你们拿去给孩子们垫垫肚子吧。”
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王氏感受到手中那温热而沉甸甸的分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想要推辞,却被赵婶用眼神制止了。
“拿着。快收好。别让人看见。”
赵婶低声催促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氏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分家以来,她们遭受了太多的白眼、非议和冷漠。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一个并无深交的邻居的善意,如同寒冬里的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没啥不好意思的。”
赵婶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俺……俺……”
王氏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力地点头,将那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藏进怀里。
“婶子……大恩不言谢……”
花儿也红着眼圈,对着赵婶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起来。快起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婶连忙将她扶起,“记住,这事……别跟外人说。”
她说完,不再停留,端起自己的洗衣盆,匆匆离开了。
王氏和花儿看着赵婶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晚上回到家,王氏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张大山。
张大山听完,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