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又回到了慕容辰的身边,突然,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慕容辰染血的衣襟处——那里,因为刚才剧烈的搏斗和翻滚,原本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怀中的假端妃珍儿的那本薄薄日记本,竟滑落出来一角。染血的、粗糙的纸质封面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苏烟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很清楚,这本日记在发现时,最后一页似乎被什么粘稠的东西黏住了,当时情势紧急,未能及时查看。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慕容辰,见他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并未察觉。
苏烟迅速伸手,用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小心地将那本日记从他衣襟中完全抽了出来。封面被血浸湿了大半,触手湿滑粘腻。她屏住呼吸,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直接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果然,最后一页与前页紧紧粘连在一起,干涸的深褐色污渍将纸页死死糊住,看起来像是...陈旧的血迹?还是别的什么?苏烟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从急救包里抽出一柄小巧锋利的柳叶刀——这也是她特制的工具。
刀尖极其小心地插入粘连的缝隙,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撬动着。她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剥离一件稀世珍宝的封泥。
时间在死寂和血腥中缓慢流淌,只有柳叶刀刮过纸张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终于,“嗤啦”一声轻响,粘连的部分被彻底分开了。
苏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借着书房内残破烛台上摇曳的昏暗光线,她看清了那被血污掩盖了多年的最后几行字迹。那是珍儿颤抖绝望的笔迹,字迹凌乱,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们说我是棋子,我认了。可那孩子...那被换走的可怜孩子...才是真正的孽债,我见过那个女人,那个被皇后囚禁在冷宫最深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她才是生下太子的人。她叫...玉娘...是当年...当年...”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一大片早已干涸变黑的血迹彻底覆盖、洇透,再也无法分辨。
玉娘?
苏烟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玉娘...冷宫深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玉娘?”慕容辰虚弱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剧痛后的喘息和极度的震惊。
不知何时,慕容辰竟强撑着清醒过来,目光死死攫住苏烟手中的日记本。那被血渍浸透的最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在他的眼底:“冷宫...玉娘...太子生母……”
与此同时,深宫之内,冷宫的陈年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如同一种深入骨髓的陈年痼疾,顽固地钻进鼻腔。
皇帝慕容景轩的脚步踏过门槛,明黄的袍角拂过门槛上厚厚的积尘,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拖曳出似有还无的窸窣。几缕惨白的月光,从朽木窗棂的破洞间漏下,精准地打在殿中那个枯坐的身影上。
皇后杨氏,曾经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女人,此刻像一尊被遗弃的泥塑。她背对着门,头发散乱地披着,目光死死钉在面前地上翻倒的玉杯上。
杯口残留着一点暗褐色的茶渍,像凝固的血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微甜气息的苦涩。
慕容景轩的目光掠过那杯子,最后沉沉落在皇后单薄的脊背上。“朕只问一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刮擦着冷宫死水般的空气,“太子,究竟是谁的种?”
那僵硬的背影猛地一颤,皇后缓缓地、极慢地转过头。她的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青灰的死气,唯有那双眼睛,骤然从空洞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疑。
那惊疑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又被更深沉的、不见底的幽暗吞没。她死死盯着皇帝的脸,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又像在无声地质问:那个被她死死捂了二十余年的秘密,这个被她视为无上把柄的隐秘,他是如何窥破的?
慕容景轩向前一步,靴底踏在布满灰尘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锐利的目光鹰隼般攫住她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挖掘出恐惧、慌乱,或者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
但什么都没有,那双曾经顾盼生辉、也曾盛满算计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潭水。
一丝极其古怪的笑意,突兀地在沈皇后干裂的唇边漾开。那笑意初时极淡,随即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哈哈”声,在空旷的冷宫里撞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皇上,”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畅快,“这还重要吗?”她微微歪着头,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您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赶紧去辰王府瞧瞧?这会儿,您那三儿子辰王,只怕…还没凉透呢。”
“轰”的一声,慕容衍只觉得一股暴烈的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转身,厉声咆哮:“来人!”声音在死寂的冷宫炸开,惊得梁上几只老鼠窸窣窜逃。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候在门外的御林军统领躬身待命。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即刻,带人围了辰王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给朕查!辰王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遵旨!”统领凛然应声,带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迅速退下,脚步声急促远去,消失在深宫幽暗的甬道尽头。
宫门重新合拢,将那点可怜的光线也隔绝了大半。冷宫彻底沉入了死水般的黑暗,唯有那几缕惨淡的月光,固执地投射在殿中两人身上。
慕容景轩没有再靠近皇后,他走到一张布满蛛网、缺了腿的破椅旁,竟撩起龙袍下摆,径直坐了下去。
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再看沈皇后,只是将目光投向殿门的方向,像一尊凝固在等待中的石像,唯有紧握在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着内心翻腾的岩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飘浮。皇后依旧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嘴角那抹诡异的笑痕却加深了,带着一种病态的期待。
她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地上的砖缝,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泥。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滚烫的油滴在她焦灼的心上煎熬。慕容辰死了吗?她的枫儿…动手了吗?那封裹挟着惊天身世的密信,足以让慕容枫为了自保变成最锋利的刀。
终于,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贴身的喜公公几乎是扑进来的,他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脚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陛下…陛下…辰王府…”他急促地喘息着,后面的话淹没在俯身贴耳的絮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