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冲。”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内的寂静。
“奴婢在!
一直屏息侍立的内侍王若冲立刻趋前一步,垂手躬身。
“速去办几件事。”
赵桓转过身,再无半分殿上应对时的清澈沉静,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冷冽,“第一,立刻去吏部查清王渊、宗泽、韩世忠三人的确切位置,以及……他们身边可有枢密院或蔡京一系的眼线。要快,要隐秘。”
“奴婢明白!”
王若冲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殿下真正开始布局了。
“第二,”赵桓踱了两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紫檀桌案,“以本王的名义,向枢密院、吏部各递一份文书,内容措辞要谦逊。”
“只说本王奉旨南下办案,请枢密院尽快完成王渊、韩世忠的调任手续。”
“再请吏部尽快下发行文,令宗泽即刻赴任。”
“记住,文书只是催办,不必言及即刻以外的任何催促字眼,更不要提官家口谕中的不得延误。”
王若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用意。
殿下这是要以最合规、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暗中加速进程。
明面上是谦恭守礼的形象。
实则是在用规矩本身推动事情,不给蔡京等人以逾矩、急躁为由从中作梗的机会。
“奴婢省得,这就去拟文,用最稳妥的印信送出。”
“第三,”赵桓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窗棂向外望去,声音压得更低,“动用我们埋在殿前司的‘眼睛’。”
“明日,高琮挑选那二百铁骑时,名单要第一时间送到本王手上。”
“尤其留意,里面有没有‘特别’的人。”
而他指的“特别”,自然是蔡京或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监视或掣肘的钉子。
“是!奴婢亲自去办,确保名单一出来就呈给殿下。”
王若冲深知此事的紧要。
“去吧。”
赵桓挥了挥手。
王若冲无声而迅速地退下,殿内只剩下赵桓一人。
幽静之中,他缓缓走到书案前。
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旁边是御赐的徽墨与紫毫。
他没有立刻动笔,只是静静地看着。
窗外光影婆娑,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思绪。
江南朱勔,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花石纲祸乱东南,背后是蔡京一党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但更是徽宗赵佶沉溺其中的奢华享乐,是整个大宋肌体上正在溃烂的毒疮。
此去,名为缉拿钦犯。
实则是要以一己之力,撬动这足以倾覆王朝的巨石!
铜符在手,他可节制江南诸路的兵马。
这权力滔天,却也极为烫手。
如果用得好,是披荆斩棘的利刃。
倘若用得不好,便是授人以柄、引火烧身的催命符。
蔡京那老狐狸在殿上的突然沉默,绝非认输之举。
而是,在积蓄更阴狠的反扑。
等他到达江南之地,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这位少年亲王一头撞进去。
而王渊、宗泽、韩世忠……
这三人是眼下,他从历史尘埃中挑拣出的砥柱之材。
也是他对抗这滔天巨浪的舟楫。
至于,那大名鼎鼎的岳武穆,现在远未到出场的时机。
然而,此刻的他们,尚未经历未来的血火淬炼。
王渊是否甘愿听命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子?
宗泽那耿介刚直的性子,能否在复杂的江南官场周旋而不被折断?
韩世忠这匹尚未驯服的烈马,又能否在关键时刻,成为那把刺向敌人心脏的尖刀?
这一切,犹未可知。
但赵桓有信心,能让他们真的归心。
江南之地,风险无处不在。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赵桓的眼神却越发沉静,甚至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汴京的繁华之下是朽木,江南的富庶背后是脓血。
若不趁此机会,借大宋官家这难得清醒的一瞬,赋予的权柄,斩断毒瘤,培植根基。
待到金人的铁蹄踏破黄河,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伸出手,拿起那管沉甸甸的紫毫笔。
饱蘸浓墨,悬腕于雪白的宣纸之上。
墨滴悬垂,欲坠未坠。
笔锋落下,却不是书写奏章或名单。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个遒劲的大字跃然纸上。
“破”!
墨迹淋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要刺穿这层叠的宫墙,刺破这笼罩四野的沉沉暮气。
路已在脚下,荆棘密布,杀机暗藏。
但他已握住了权柄的剑柄,召集了未来的砥柱。
下一步,便是要以这“破”字为号,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囚笼与泥潭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寝殿书房的阴影里,年轻的定王赵桓,如同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剑,寒光内蕴,锋芒渐露。
江南的风雨,汴京的暗流,都将在他的剑锋所指之下,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激荡。
殿外,初夏的阳光依旧灿烂,却再也照不进这方寸之间酝酿的风暴中心。
风暴,即将启程。
墨迹未干,那个力透纸背的“破”字在幽暗的殿内兀自散发着凛冽之气。
赵桓的目光沉静如水,胸中的激荡已化为冰凉的筹谋。
殿内只有更漏滴答,计算着漫长的时间。
王若冲的身影,是在赵桓写下那个字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如同被夜色浸透的影子般,无声无息地从侧门滑入。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殿下。”
王若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有消息了。”
赵桓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紫毫轻轻搁在笔山上,发出一声轻响。
“说。”
“王渊将军此刻仍在熙河路前线驻地,其调令由枢密院加急发出,驿马已出京。
“宗泽那边呢?”
赵桓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宗通判正在莱州任上,吏部行文已发出,走的是正常流程,暂无阻滞迹象。”
“但莱州知州……是蔡太师的门生。”
王若冲顿了顿,补充道,“奴婢已安排可靠人手,以殿下名义,提前送一封密信给宗大人,陈明江南事态之重,请其务必尽快轻装简行,即可赴任。”
“嗯。”
赵桓微微颔首。
宗泽性格刚直,提前警示,让他有心理准备并避开可能的刁难。
这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