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如“儿臣,谢官家隆恩!”
这一刻,赵桓心头巨石轰然落地。
他激动地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然!”
赵佶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层层回响。
他目光如电,望着阶下的定王,眼神中带着帝王审视一切的凛冽锋芒,直刺赵桓心底。
“江南非比汴京!”
“朱勔虽成戴罪之身,然其党羽盘踞多年,早已如地底蔓草,根系深扎,余毒遍布!”
“此去江南,绝非坦途,实乃龙潭虎穴,凶险万分!”
要知道,此刻跪在阶前的赵桓,是他最为倚重、寄予厚望的皇子
说不担心,那是欺心!
赵佶话语微顿,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父亲的忧切悄然渗入威严的声线:“你需步步为营,时时警醒,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
“切不可逞匹夫之勇,轻身犯险!”
随即,他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赐你铜符!”
“危急时刻,江南诸路州府官吏、水陆驻军,见此铜符,便是朕亲临,皆可凭此调遣节制!”
“另,”赵佶的视线缓缓扫过殿下屏息垂首的群臣,最终落回赵桓身上,“你有何所需人手、护卫,但讲无妨,朕无不应允!”
“唯有一旨,务必将那逆贼朱勔,给朕活着押回汴京!”
“朕…要…亲自审问!”
这铜符两字刚一出口。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嘶声和衣袍摩擦的簌簌轻响。
群臣头颅垂得更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官家此举,分明是将江南临机专断、代天行罚的无上权柄,尽数交付于定王之手!
足见这位皇长子在其心中的分量!
而赵桓的心中雪亮。
官家此举,既是交付千斤重担,亦是给予他抗衡江南魑魅魍魉的最强依仗。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心潮强压下去。
机会就在此刻!
索要班底,培植真正属于自己、忠于自己的核心力量的契机。
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跪姿,只是微微抬首。
他的目光变得极为清澈,沉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声音异常清晰,穿透了殿内残留的细微骚动:“儿臣叩谢官家天恩!”
“护卫之责,关乎此行根本,儿臣确实需要得力人手。“
“但讲无妨!”
“儿臣素闻,熙河兰湟路第三将部将王渊忠勇过人、治军有方。”
“王渊?”
赵佶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
这个名字对他颇为陌生,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准。”
赵桓继续开口,语速不疾不徐,带着少年人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求教之意:“儿臣自知年幼,于刑名钱粮、地方庶务,所知尚浅,亟需历练学习。”
“恳请官家恩准,召莱州通判宗泽,随侍参赞,教导儿臣。”
“宗泽?”
赵佶微微一怔,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是个在地方颇有清廉刚直之声的臣子。
似乎……与蔡京一系颇多龃龉?
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向阶下跪伏在地、如泥塑木雕般的蔡京。
敏锐地捕捉到那紫色蟒袍覆盖下的肩背,极其轻微地僵硬绷紧了一瞬。
嗯……
一个远离汴京权力旋涡、又素有方正耿介之名的老臣,倒是正适合辅佐皇子。
既可避嫌,又能堵悠悠众口。
“准了。”
“宗泽素有清望,廉能干济,可为汝师,助你明辨是非。”
紧接着,赵桓便抛出了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只是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儿臣曾闻,西军行伍之中,有一勇士名唤韩世忠。”
“其人虽位卑职小,不过一进义副尉,然天生神力,勇冠三军,尤精弓马骑射。”
“坊间盛传其曾于校场之上,一箭贯穿双雕,有古之‘养由基’遗风。”
“儿臣少年心性,闻此神技,心向往之。”
“恳请官家将其调入儿臣行辕,充任近身护卫,一则可壮行色,二则亦可时时观摩其艺。”
“韩世忠?”
同尘埃般微不足道。
一个西军底层的粗鄙武夫?
桓儿特意点名要这么个小卒子作甚?
莫非真是少年心性作祟,听闻其勇武,想收在身边充作玩伴鹰犬,以娱耳目?
不仅赵佶疑惑,殿内群臣更是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那王渊怎么也算个将,宗泽亦是地方能吏,调拨都在情理之中。
可这韩世忠是何方神圣?
定王殿下深居皇城,如何得知西陲边军一个无名小卒?
不过,此等毫无根基、粗鄙无文的匹夫,调去便调去了,于大局无碍。
“嗯,区区一介武夫,准了。”
赵佶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目光落在赵桓身上,带着一丝帝王对爱子的无奈纵容。
一直低伏的蔡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看来这位小王爷是真真无人可用。
身边空空如也,只能在这些犄角旮旯里搜罗些边角料来充填门面,堵住那些清流言官的嘴罢了。
也好,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可以任意拿捏了。
“嗯。”
赵佶彻底放下心来,只觉得儿子终究是少年心性。
索要这些人,或许只是图个新奇,或是听信了身边某个内侍的闲言碎语。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早朝带来的震怒与忧虑似乎在这一刻化作了沉重的倦意。
“桓儿,江南之行,非同小可。”
“朕再予你二百殿前司精锐铁骑,护你周全!”
“务须……事事谨慎,早日功成返京!”
“朕,在汴梁等你消息!”
“儿臣领旨!谢官家天恩浩荡!”
赵桓深深叩首下去,额头紧紧贴上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
那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的光芒。
那光芒里,蕴藏着破开迷雾、砥柱中流的决心。
赵桓保持着叩首的姿态,冰凉的触感从额头蔓延,让他翻腾的思绪沉淀下来。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群臣压抑的呼吸声和殿外隐约传来的更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