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因被剥夺权力而燃烧着愤怒不甘的眼眸。
此刻却亮得惊人!
如同在绝望深渊中淬炼出的寒星,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伪与算计的锐利。
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直直望着御座上的帝王!
瞳孔之中,里面有恳切,也……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官家!”
赵桓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强压激动的微颤,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如同冰玉相击,回荡在死寂的大殿,“儿臣深知蔡太师拳拳爱护之心,字字句句皆是为儿臣安危、为皇家体面计!”
“太师慈悯,儿臣感念五内!”
他这一开口,姿态放得极低,将蔡京的“关怀”高高捧起,堵住了对方可能扣上的不敬尊长的帽子。
蔡京眼皮微不可察地一抬。
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惊疑的涟漪。
这定王……反应好快!
他想做什么?
赵桓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内冰冷粘稠、充满算计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化作支撑自己的力量。
“咚!”
他猛地将身体伏得更低,额头重重地、几乎是砸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让不少朝臣的心头一颤。
在他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触目的红痕。
“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泣血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急迫,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直冲丹陛:“儿臣斗胆,恳请官家容禀!“
“容儿臣……言明真相!”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赵佶因他反常举动而显露惊愕的脸:
“官家!儿臣昨夜率部围剿朱贼巢穴,浴血奋战,可谓九死一生!”
“非只为擒杀朱福此獠,以报当街行刺之仇!”
“更因……更因儿臣在那龙潭虎穴、尸山血海之中,发现了一件足以动摇我大宋国本、祸乱东南半壁、遗毒无穷的惊天罪证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眼中甚至泛起了屈辱与愤怒交织的泪光。
“动摇国本?祸乱东南?”
赵佶如同被蝎子蜇了一下,身体猛地从龙椅靠背上弹直!
他方才权衡利弊、倾向妥协的心神被这八个字狠狠撕裂!
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出,仿佛要越过丹陛抓住赵桓问个明白!
朱福在汴京的恶行已是罄竹难书。
难道……难道江南那边,他倚为心腹的朱勔,背着他捅出了更大的、足以颠覆社稷的窟窿?
一股巨大的、被蒙蔽的恐惧攫住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紧张:“是何罪证?速速道来!一字不许隐瞒!”
蔡京的心头,猛地一沉!
他那如同千年枯枝般的手指在光滑温润的玉笏表面骤然收紧!
动摇国本?
祸乱东南?
这些词,可不是轻易就能使用的!
这位年幼的小皇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在官家即将定论的关口,抛出如此石破天惊、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言辞!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在朱福那肮脏的巢穴里找到了什么?
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不安,如同深海水鬼伸出的利爪,第一次牢牢抓住了蔡京那颗早已修炼得古井不波的心脏!
他太清楚了!
朱福在汴京的所作所为,与江南朱勔、与那庞大的花石纲利益链条。
可绝不仅仅是“失察”那么简单!
那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多少盘根错节的牵连!
难道……真有足以致命的把柄,落入了这初生牛犊的手中?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而垂拱殿中的群臣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刚才还死寂一片、噤若寒蝉的垂拱殿,瞬间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巨大骚动!
“嘶嘶!”
一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的惊悚的背景音。
动摇国本!
祸乱东南!
这八个字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位朝臣瞬间联想到抄家灭族、身死名裂的惨烈结局!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恐惧的、探究的、难以置信的——如同淬了毒的芒刺,齐刷刷地聚焦在赵桓身上。
赵桓感受到那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脸色却是如常。
他猛地伸手探入怀中。
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再抬起手时,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物件已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那物件的边缘,赫然沾染着几块已经发黑凝固的暗红色污渍。
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散发着不祥的血腥气息。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将那沾染着不祥之色的包裹,呈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方向
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然,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官家!”
“此乃,儿臣在朱福秘库中获得。”
“乃是朱福,勾结辽国显贵、私通敌国的铁证!”
“更有其假借供奉花石纲之名,行贪墨巨额军资、私蓄精甲兵、图谋不轨之滔天大罪的详细账簿!”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其中所载款项之巨,牵连官员之广,简直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朱福在汴京之所为,不过是冰山浮于水面之一角!”
“其根基,其爪牙,其不义之财源,其包藏之祸心,尽在江南!”
“尽在那应奉局内!”
赵桓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若不能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穴犁庭,斩草除根。”
“唯恐东南豪强借机生乱,狼子野心之辈趁势而起,辽人虎视眈眈亦必趁隙南下窥视!”
“届时,我大宋将腹背受敌,江山动荡,社稷……危矣!”
轰——隆——!
赵桓的话语,已非惊雷,而是九天神罚降下的灭世之音,在垂拱殿的穹顶之下轰然炸响!
余音在梁柱间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胆俱裂!
“通……通辽?”
“私蓄甲兵?!”
“图谋不轨?”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朝臣的心头!
比方才官家拍案而起的震怒,更甚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