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梁山风云
梁山的聚义厅里,酒碗碰击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武松盯着碗里的浊酒,倒影里的自己穿着青布衫,却比在阳谷县时瘦了一圈——自从在景阳冈跪过虎穴,他总觉得胸口压着块石头,连梁山好汉们喊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尝不出滋味。
“二郎,想什么呢?”鲁智深的禅杖敲在他脚边,酒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明日就要下山打祝家庄了,莫不是怕了?”
武松笑了笑,指尖摩挲着碗沿——不是怕,是累。从阳谷县到梁山,他打过无数架,杀过无数人,可每次举起刀,眼前就会闪过虎哥的眼睛、虎弟的爪印,还有景阳冈被烧光的松林。“怕什么,只是觉得……”他欲言又止,看见李逵举着板斧从身边跑过,斧头上还沾着昨天砍人的血,“这江湖,和我想的不一样。”
鲁智深灌了口酒,大胡子上滴着酒液:“江湖本就不是人想的那样——你当‘替天行道’是砍几个恶人?错了,是连好人坏人一起砍,只要挂了‘忠义’的旗,血就是红的。”他拍了拍武松的肩膀,禅杖在地上划出一道印子,“就像你打虎,在阳谷县是英雄,在这梁山,不过是又多了个会杀人的汉。”
这话像根针,扎进武松心里最疼的地方。他想起在景阳冈埋下的虎爪,想起虎弟新刻的爪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人类的“英雄”标签,不过是块遮羞布,盖住了多少血和泪,只有山和虎知道。
虎弟蹲在梁山脚下的芦苇荡里,爪子抠着潮湿的泥土。老瘸虎说过,梁山好汉里有当年伤过虎的人,比如解珍解宝,比如打虎将李忠——这些名字,都刻在鹰愁崖的岩石上,每个名字旁边,都跟着一道血痕。它闻着山上飘来的酒气,混着铁锈味,忽然想起阳谷县县衙的庆功宴,武松喝酒时喉结滚动的样子。
“看见那艘船了吗?”老瘸虎的断爪指向湖面,“解珍解宝就在上面,带着钢叉,说要‘替天行道’抓水匪——当年他们用钢叉夹断我的爪子,现在该让他们尝尝被叉穿的滋味了。”
虎弟盯着船上的人影,钢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当年刺向哥哥的那把。它想起老瘸虎教的“水上潜伏”——把身子埋进芦苇,只露鼻尖,等船靠近时,用爪子勾住船板,让船翻进水里。人类怕水,尤其是穿着盔甲的人,掉进水里就像断了爪的虎。
“嗷!”
当解珍的钢叉刚举起时,虎弟忽然从芦苇里窜出,爪子勾住船沿的瞬间,老瘸虎从另一边扑来——断爪虽瘸,却快如闪电,一下抓向解珍的手腕。钢叉“扑通”掉进水里,解珍惊得往后退,却踩中了虎弟提前埋好的青苔——船身剧烈摇晃,带着满船的好汉栽进了湖里。
“有虎!”
惊叫声混着水花声,在湖面上炸开。虎弟看见解珍在水里扑腾,盔甲灌了水,像块大石头拖着他往下沉——当年他用钢叉夹断老瘸虎的爪子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它没急着动手,只是蹲在翻掉的船上,看着人类在水里挣扎,听着他们喊“救命”的声音,像极了当年自己被麻绳套住时的呜咽。
“够了,小崽子。”老瘸虎甩了甩身上的水,断耳上滴着湖水,“留他口气,让他回梁山报信——告诉他们,山的债,该还了。”
虎弟舔了舔爪子上的青苔——人类的“英雄”在水里像只落汤鸡,原来再厉害的钢叉,也敌不过山的诡计。它看着解珍被同伴拖上岸,腿上留着自己的爪印,像道鲜红的“记号”——这是给梁山的第一个警告,也是给武松的第一个“见面礼”。
梁山聚义厅里,武松听完解珍的描述,手里的酒碗“啪嗒”摔在地上。虎爪、芦苇荡、断耳老瘸虎——这些细节像把刀,剜着他的心。原来那只小老虎真的活着,还学会了用人类的办法报复人类,而他,曾经是这一切的开端。
“武都头这是怎么了?”宋江笑着递来新的酒碗,“不过是只山虎,凭咱们梁山好汉,还怕它不成?明日我点齐人马,去把那虎窝端了,也算给解兄弟报仇——”
“不可!”武松猛地站起身,酒碗摔碎在宋江脚边,“那虎……不是普通的虎,它懂人话,会设陷阱,怕是……”他忽然想起虎弟的眼神,想起自己埋在景阳冈的虎爪,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该怎么告诉众人,这只虎的仇恨,是从他打死虎哥开始的?
鲁智深盯着他,忽然笑了:“二郎啊,你莫不是心软了?当年打虎时的狠劲呢?”这话像根刺,扎进武松心里最痛的地方——是啊,当年他举着哨棒砸向虎哥时,怎么没心软?现在却为了一只复仇的虎,在梁山好汉面前失了态。
“罢了,你们要去便去,我……”武松转身走出聚义厅,靴底碾过碎瓷片,“我累了。”
夜风吹过梁山的旗杆,“替天行道”的大旗哗啦作响。武松坐在忠义堂外的台阶上,摸着袖口的补丁——那是哥哥武大郎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绣工都暖。他忽然想起哥哥说过:“二郎啊,做人要直,别学那些弯弯绕绕的——可直过头了,也会伤人。”
伤人。他何止是伤人,更是伤了虎,伤了山,伤了自己心里的“直”。现在虎弟带着仇恨回来,像面镜子,照出他当年的“英雄”面具下,藏着多少无知和残忍。
虎弟趴在芦苇荡的芦苇上,看着梁山好汉们举着火把搜山。火把的光映在水面上,像极了当年景阳冈的火——可这次,火照不进山的深处,照不见躲在芦苇里的虎。它听见解珍在喊:“那虎有断耳!像极了当年在鹰愁崖见过的瘸虎!”
老瘸虎忽然低笑一声,断爪拨弄着水面:“人类终于发现了——可发现又如何?他们只会把我们当‘凶物’,却不会想,是谁把我们逼成了‘凶物’。”
虎弟望着火把渐远,忽然想起武松在景阳冈跪下来的样子——那个曾举着哨棒的“英雄”,现在却对着虎穴磕头,像在拜自己的过错。可过错能拜没吗?就像哥哥的血能被雨水冲掉吗?就像景阳冈的焦土能重新长出松林吗?
“走了,小崽子,该去下一个地方了。”老瘸虎瘸着腿站起来,尾巴扫过虎弟的脊背,“记住,人类的江湖越乱,我们的机会越多——等他们自己把‘侠义’撕成碎片,就是山重新掌权的时候。”
虎弟跟着老瘸虎消失在芦苇荡深处,爪子在泥地上留下的印子,很快被湖水淹没——就像人类的“英雄事迹”,终将被山的记忆冲淡,只剩下虎啸声,在风里,在水里,在每一片被人类伤害过的土地上,久久回荡。
武松在梁山的夜里辗转难眠。他梦见虎弟带着虎群冲进聚义厅,爪子撕烂了“替天行道”的大旗,而他举着哨棒想拦,却发现哨棒断了,露出里面藏着的虎爪——原来他的“英雄”,从来都是建立在虎的痛苦上,而现在,这痛苦终于反噬了回来。
“对不起,虎弟。”他对着黑暗轻声说,却不知道这话该说给虎,还是说给自己,“可我该怎么帮你?怎么帮山?怎么帮这个被‘侠义’伤透了的世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像极了虎啸的回声。武松摸出怀里的虎爪——那是哥哥的,也是虎弟的,更是他心里永远的疤。他知道,从今天起,梁山的风云里,多了只带着仇恨的虎,而他的江湖路,也再无“清白”可言——因为有些债,一旦欠下,就只能用一生来还,哪怕这“还”,是陪着虎一起,在恩怨里沉浮,在对错里挣扎,在山与人类的边界上,永远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