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湖岸边随着晚风摇曳的芦苇丛中飞出几颗小小的萤火虫,有蛙鸣和虫鸣交相应和,谱出和谐的小曲。张家的屋舍就在这一丛丛芦苇的旁边,未掌灯的窗户前有长长的白色花束飘荡。
张吉熟练地划着船,船身压过高高的苇草,抵在了潮湿的岸边泥土上,然后他丝毫不觉得船身晃悠,两步就跳下船去,牵着长长的粗糙纤绳,在一条深埋地里的木桩子上绕了数圈,然后打了个漂亮又牢固的结,再转身去将张阳扶了下来。
“仙长,这就是我家,家里还有我妹妹,叫张乐,没有其他人了。”
顾桢这会儿近距离看这些屋子,才发觉这和从前听说过的高脚屋并无二致,看得出张家的家底还不错,屋子也修了好几座,靠着木制和竹制的长廊连在一起。
“汪汪——”
一只黑狗甩着紫色的舌头从高脚屋的长廊上着急地转了好几转,干脆直接“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四只爪子奋力刨着水,几下就身姿矫健地游到了岸边,比绕个圈从连着岸边的台阶上下来快了许多。
黑狗爪子上带了岸边的湿泥,蹦跳着往张阳身上扑,弄得一身粗布衣服到处都是泥巴印子。
张阳也不生气,笑着在狗头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双手逮着两只竖立的狗耳朵揉了好几下,黑狗被摸得心满意足,甩着舌头哈哈喘气,绕着父子两个来来回回地转圈。
玉振剑划至泥土坚硬干燥些的地方才降低了高度,静立着等两个人下去。
顾桢一下就从剑上蹦下来了,衣角发梢混在一处,黑白分明,在夜间也十分清晰地映入了明渊的眼瞳。
明渊十分平稳地落了地,玉振剑发出一声嗡鸣,自己钻回剑鞘里头,挂在了明渊腰间。
大黑狗迟疑着凑近了顾桢,湿润的黑鼻子抽动几下,舔了舔顾桢的手指,夹着尾巴绕开了明渊,“呜呜”两声,钻回了张吉的身边。
屋子里头传来稚嫩的女声,听上去有些惊慌无措。
“大黑?大黑——你跑到哪里去了?”
张吉用屋里头能听清楚的不大声音叫道:“乐乐别怕!是哥哥回来了!”
屋里头先是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啪嗒啪嗒”,然后就是门锁的碰撞,钥匙似乎插了好几下才插进锁孔里头。
顾桢能清楚地听见锁芯被钥匙触及时发出的轻微磕哒声,随后门扇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谨慎地从门框里头支了一半出来,一双大眼睛眨巴几下,怯生生地问道:“是哥哥吗?”
张阳推了儿子一把,“快过去找你妹啊,老子又不是站不稳,非得扶着我干嘛?”
张乐的眼珠并没有转动,而是像蒙了一层阴翳一般暗淡,听到有其他声音,也是靠耳朵去听方位,然后才扭头去“看”。
“爹爹也回来了?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张阳急得一脚踢在张吉屁股上,把他一脚给蹬一边儿去了,自己大步朝前走,一边回道:“诶,乖乐乐,爹回来了。”
张阳把张乐抱了起来,在她头顶亲了好几口,乐呵呵地同明渊和顾桢道:“两位仙长,这就是我的小女儿张乐。乐乐,快点同仙长问好。”
张乐一听还有陌生人在,怕得缩在了张阳怀里,一双短短的白嫩小手紧张地捏皱了张阳的衣襟,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芦苇丛里的水蚊子在叫。
“见过仙长……”
说完,就扭头趴到了张阳肩膀上,说什么都不敢转回来了。
张吉不好意思地揉揉屁股,同顾桢和明渊致歉道:“仙长多多见谅,我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发高热,把眼睛烧坏了,性格就额外腼腆怕生一些,不是故意失礼的,仙长别生气。”
顾桢摇摇头:“令妹温和可爱,算不上失礼。”
张吉看顾桢好说话,明渊也一副按照顾桢的意思来的模样,总算是放心了,没有把难伺候的公子小姐给带回家来,不怕万一不小心失言就得面临家破人亡的风险。
“这间离岸边近的是我妹妹在住,水里头那间我和我爹一块儿住的,还有一间是杂物间,放了家里的东西和渔具。”
张吉在前头带路,引着二人踏上了台阶,结实但不算美观的阶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晚上爹去和乐乐挤一挤,您二位睡我们那间,我去杂物间睡就好。”
张吉介绍着,给顾桢和明渊指了指他们今晚歇脚的屋子。
顾桢摸出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储物袋里的金银来,塞进张吉手里。
“是我们临时叨扰了,这些就算作房资,你不要推辞。”
张吉刚想推拒,就被顾桢的话堵了回去,求助般的看向张阳。
张阳见那明显更能做主的白发仙长都没有出声反对,便朝张阳点了点头,让他收下也无妨。
张吉借着月色一看,白的黄的抓了一把,抖着手揣进衣襟了,这么多钱,生怕弄丢了。
“多谢仙长,就是有点太多了……”
张吉挠挠头,憨憨一笑。
顾桢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只是随手抓了些,我还怕你觉得不够呢。”
张吉连连摆手,摇着头:“紧够了紧够了,您一手抓的比我家一年的收成还足,再多我就真的不敢接了。”
张吉推开了门,请顾桢和明渊走了进去。
“您先歇息吧,旁的事明日白天再说,”张吉从柜子里拿出一盏黑乎乎的灯盏来,两根手指生疏地搓了搓有些散开的灯芯,点起一豆灯火来,“要是还要热水那些您尽管说,我这就去烧。”
顾桢笑着制止了他:“不用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张吉吹灭了火柴,连声应道:“好,好,您快睡,我就不打扰了。夜安。”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轻轻地关上了门,将一帘月色关在了外头。
顾桢撅着屁股收拾不算整洁的床铺,感叹道:“幸好出门的时候随手把装了被褥床单的储物袋拿上了,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明渊闻着铺出来的那床绣锦被子上满满的鸟味儿,难以忍受地推开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