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慢条斯理地喝着补汤,谢萦心里跟猫抓了一般。
“定国公府规矩森严,那些弯弯绕绕,最是难以应付,二妹妹这样单纯善良的性子,只怕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脸上的担忧,看起来不似作伪,若但那张柔美的面皮下,藏着的,全是深深的恶意。
谢蕴放下手里的汤匙,拿帕子按了按唇角。
“嫁进宋家也并非全无好处,万一冲喜成了,我就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哪一日,晋王殿下更进一步,不说要风得风,但走出去,谁都得敬着我。”
“二妹妹是侯府嫡女,高嫁本就理所应当,就算不嫁给宋二公子,也能嫁进高门世家,二妹妹真要拿一辈子去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二妹妹可要掂量好。”
谢蕴听着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无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我不当侯府的二小姐,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
谢萦见她面露挣扎之色,眼珠子一转,蛊惑道:“亲事还没定下,二妹妹何不避出去?”
真听了她的馊主意,只怕前脚刚出栖云院,后脚她就跟祖母告状,派人来抓她。
谢蕴直视着谢萦的眸子,谢萦被她看得心虚,不敢露出端倪,只能拿起案上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谢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也端起一旁的热茶:“我若走了,祖母该多伤心,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操心。”
“祖母那么疼你,再大的气,过个一年半载也都消了,亲祖孙哪有什么隔夜仇。”
“祖母疼我,我更不能不孝不义,侯府一年不如一年,再得罪定国公府,处境就更难了。”
“天子脚下,定国公府再厉害,还能一手遮天不成?二妹妹一心为侯府,祖母却全然不顾你是她的亲孙女,舍弃你,牺牲你......”
谢萦还想再添一把火,冷不防看见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就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她脸色霎时一白,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谢蕴见张嬷嬷进了屋,脸上扬起了笑容:“嬷嬷怎么来了?”
张嬷嬷道:“老夫人得知二小姐魇住了,担心得不行,特让老奴过来一趟。”
“我没事儿,已经让府医开汤药了,你让祖母别担心。”
“您是老夫人的心尖尖,您好,老夫人才能好,老夫人已经吩咐人去百味斋买您爱吃的果脯点心,多吃些甜的,心情好,百病不侵。”
张嬷嬷说了许多关切的话,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谢萦一眼。
谢萦心头突突地跳。
要是让祖母知道她撺掇谢蕴逃婚,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有些慌了神:“我都是为了二妹妹,要是祖母恼我了,二妹妹可要为我多说些好话。”
明明就是在挑拨算计,还想让她承她的情,好大的脸!
谢蕴心里冷嗤,嘴上却道:“大姐姐知道我的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真心待我好的,我定报以真心。”
谢萦听了这话,以为谢蕴会为她求情,略微安心了些,又哄了谢蕴几句就回去了。
晌午的时候,听到谢萦被禁足在荷香院抄写佛经,谢蕴勾着唇笑了。
谢萦嫉妒老夫人偏疼她,逮着机会,就想让她失宠,这么算计她,她怎么可能吃下这个亏。
她故意让小丫鬟去找府医开药,就是料准老夫人会让张嬷嬷走这一趟,又一点点诱导谢萦说那些话,就是要借张嬷嬷的嘴,让老夫人知道,谢萦在教唆她跟家里闹。
不管是离间她和老夫人的祖孙情,还是挑拨她拒婚,谢萦都犯了老夫人的大忌。
收拾了谢萦,接下来,该轮到赵氏了。
有利可图的事情,她不怕慕浔不出手。
果然,慕浔将冲喜的事情捅了出去。
“定国公府可真够无耻,那宋二公子都快不行了,还娶什么媳妇,平白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怕损了阴德,下十八层地狱。”
“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祸国殃民的事,才生出这么一个病秧子来,不好好积德,还要糟蹋人给病秧子续命,真是造孽。”
“谁让人家好命,有宋贵妃和晋王给他们撑腰,罪恶深重怎么了,还不是照样以势欺人。”
“武安侯也是可笑,卖女儿给妻族谋利,等谢二小姐嫁过去,继夫人的娘家兄长就是太常寺少卿,果然,有后娘就有后爹,谢二小姐也太可怜了。”
流言一波又一波,没几个时辰,就沸反盈天,谢蕴暗中又添了一把火,让人知道定国公府瞧上她,是赵氏主动递的梯子。
流言很快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拧眉。
定国公府已经合了八字,正要择吉日互换婚书,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正打算让人唤赵氏过来,就看见谢蕴红着眼眶进来。
“祖母,外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侯府被流言推上风口浪尖,老夫人不想再出什么乱子,只能稳住谢蕴。
“都是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不可信。”
谢蕴蹙眉:“空穴不来风,若是看不起我们攀附权贵,笑话我们几句便是,为何要扯上赵家舅父?”
老夫人眸色一沉。
谢蕴绷着小脸,又道:“为了侯府,我愿意给宋二冲喜,可她赵家凭什么?这是欺侯府没落!这门亲事真要成了,只怕他们得了便宜,还要在背后笑我们蠢!外面都说,别人是卖女求荣,我们是卖女做冤大种。”
这话太难听,老夫人脸色分外难看,谢蕴只当没看出来,眼底雾蒙蒙的,含着泪,显然是气坏了,但仔细一看,气愤中,又带着委屈和难过。
“母亲拿银子补贴赵家还不够,还要卖了我给着赵家铺路,就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就这么糟践我吗?”
老夫人眼睛一眯:“赵氏拿侯府的银子补贴娘家?”
谢蕴脸上的神情顿时凝滞住,微低着头,一副说错话的模样。
老夫人目光凌厉,沉声道:“蕴姐儿,你跟祖母说实话。”
谢蕴抿了抿唇,纠结了许久,才嗫嚅着开口。
“赵家大表兄娶妻时,母亲给了五千两,外加一间铺子,赵家舅父要给上峰送礼,说找不到好的贺礼,母亲就偷偷开了库房,让赵家舅娘挑选,还有,赵家舅娘说看中一个庄子,银子不趁手,母亲给了舅娘两千两。”
谢蕴只说了这么几桩,但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阴沉。
赵氏嫁进谢家这么多年,不可能只补贴这些,也不知她到底贪墨了多少银钱?
“赵家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谢蕴眼中水雾氤氲,眼睛更红了,整个人透着巨大的悲凉:“祖母,如果嫁进国公府,是为了给赵家舅父铺路,那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受这样的糟践!”
老夫人听不得这话,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哄着:“花骨朵一般的娇人儿,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是要老婆子的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定是诸事顺遂。”
眼底的泪簌簌地落,谢蕴紧紧地抱着老夫人的腰:“祖母,我好害怕,我害怕大姐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害怕国公府是个火坑,我一闭上眼睛,就不停地做噩梦,祖母,做女子怎么就这么难?”
她哽咽着,柔弱无助又可怜,老夫人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给一个病秧子冲喜,哪个小姑娘不害怕?
可即便害怕,仍以侯府的前程为重。
这才是侯府的嫡女!
哪像谢萦,即便自小当做嫡女教养,也一样上不得台面。
老夫人有多不喜谢萦,就有多心疼谢蕴。
她一下一下地抚着谢蕴的背脊,安抚道:“多思伤神,做梦而已,都是假的,你且放宽心,万事有祖母,我们蕴姐儿生下来就是要过舒心的好日子,谁敢欺负我们蕴姐儿,祖母定饶不了她。”
老夫人哄了好一会儿,谢蕴的眼泪才止住,老夫人亲自给她净面。
戏唱得差不多了,谢蕴见好就收,等着看赵氏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