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的铁锚砸进黄浦江的瞬间,秀兰隔着舷窗望见码头边迎候的三轮车。车斗里堆着新割的艾草,艾草香混着咸腥的江风钻进鼻腔,让她想起陈家洼塬坡上的晨雾。李虎攥着陶轮的手青筋暴起,刻刀在轮轴上刮出细响:\"归心似箭呐,也不知后山的枣树......\"
渡轮突突突驶过长江时,建军突然指着江面惊呼:\"看!\" 浑浊的江水中,漂着几截泡得发胀的枣木,树皮上的虫洞与家乡枣林里的如出一辙。老人从竹篓掏出《土脉经》,指尖划过 \"木腐则土衰\" 的批注,旱烟袋在船舷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回到陈家洼已是暮色四合。塬坡上的枣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哀鸣,近半枝头的青枣已蜷曲发黑。赵大姐带着妇女们守在村口,蓝布围裙上别着用柳条编的驱虫符:\"兰子,虫灾从西坡开始,三天就蔓延到南塬了。\" 她握住秀兰的手,掌心的硬茧蹭过秀兰手腕,像老枣树皮般粗糙。
李虎扔下行李就往后山跑,刻刀在腰间叮当作响。月光下,他看见树干上爬满指甲盖大的黑虫,啃食树皮时会渗出暗红汁液。\"狗日的!\" 他挥刀砍向虫群,刀刃却在接触虫壳时发出金属碰撞声。安娜举着煤油灯凑近,惊呼:\"师傅,这虫壳比陶片还硬!\"
深夜,老槐树下的石桌摆着几盏陶制油灯。秀兰将护树钱按在渗血的枣树皮上,铜钱表面的裂纹竟渗出微光,照亮了树干上蜿蜒的虫道。建军翻开从巴黎带回的《土脉经》抄本,突然发现夹着的枣叶标本背面,用朱砂画着与虫壳相同的纹路:\"是 ' 土蚕子 ',五十年前闹过一次,得用陈年窑灰混合艾草汁......\"
\"可咱的窑灰早拌进陶土里了!\" 张哥急得直搓手,三轮车钥匙在掌心敲出红印。周教授蹲在地上观察虫尸,放大镜下,虫腹内竟有细小的金属颗粒:\"这些虫子,怕是被工业污染激变异了。\" 他的话让秀兰想起巴黎展上的仿制陶罐,那些用化工陶土制作的赝品,会不会正是污染源?
破晓时分,陈家洼的男女老少齐集枣林。秀兰将从巴黎带回的陶罐碎片分给众人:\"把这些埋在树根下,老辈人说碎陶能镇土邪。\" 李虎带着后生们熬煮艾草水,大铁锅里腾起的白烟中,他突然想起在塞纳河畔演示的场景 —— 此刻的浓烟,才是黄土地真正的呼吸。
\"赵大姐,你带妇女们编驱虫网,柳条要选东沟的旱柳。\" 秀兰抹了把额头的汗,粗布衫早被露水浸透,\"建军叔,您领着人挖隔离沟,按《土脉经》上的方位。\" 她转身对周教授说:\"教授,还得劳烦您跑趟镇上,查查最近有没有工厂往咱地界排污水。\"
晌午时分,安娜抱着陶罐从老井提水,突然尖叫着摔倒:\"水...... 水变浑了!\" 秀兰赶来,看见井水里漂着死虫,水面浮着层油状物质。她的护树钱烫得惊人,铜钱表面的裂纹竟组成了排污管道的走向。\"跟我来!\" 她带着李虎钻进枣林深处,在西坡背阴处,发现了隐藏的塑料管道,正渗出暗红液体。
\"是仿冒作坊的人!\" 李虎握紧刻刀,刀刃映着污水泛出的冷光,\"他们用化工废料腌枣木,想断咱的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狗吠,几个蒙面人从芦苇丛窜出,手中的镰刀闪着寒光。秀兰将护树钱往地上一丢,铜钱旋转间,竟引动了枣林里预埋的碎陶片,形成一道屏障,将蒙面人逼退。
暮色漫过塬坡时,县环保局的车开进村子。周教授举着检测报告,声音发颤:\"污水里含重金属,和当年矿洞污染的成分一样!\" 秀兰望着正在清理管道的村民,突然想起陈明德祖父的申请书 —— 原来,有些恶意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换了身衣裳。
深夜,塬坡上的风带着焦艾草味掠过窑洞。秀兰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虎和后生们在枣林点燃驱虫火盆。火光中,她解开衣襟,护树钱的裂纹已愈合大半,铜钱表面浮现出清晰的枣花图案。赵大姐送来陶罐装的小米粥,热气熏得她眼眶发酸:\"当年闹饥荒,咱靠枣树皮充饥,如今绝不能让枣树死在这些杂种手里。\"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陈家洼的枣林迎来了新的黎明。秀兰带着人将收集的虫尸埋进窑厂后的荒地,用碎陶片和艾草灰筑起护土堆。周教授在土堆旁埋下检测设备,太阳能板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 这是他从巴黎带回的 \"土法子\" 与现代科技的结合。
晌午时分,张哥从镇上带回好消息:\"仿冒作坊的排污管道被查封了!\" 他还掏出封信,是木村拓哉寄来的,里面夹着日本驱虫草药的种子:\"陈女士,望这些能助贵村一臂之力。\" 秀兰摸着信封上的和纸,突然明白,真正的较量从不在技艺本身,而在是否守住了与土地的契约。
暮色再次漫过塬坡时,村民们围坐在老槐树下。秀兰将护树钱、检测报告和日本草药种子摆在石桌上,铜绿、墨迹与种子在夕阳下泛着新生的光泽。\"大伙说,\"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咱的枣树,咱的土,该咋守?\" 建军磕了磕旱烟袋,将艾草灰撒在地上,勾勒出枣林的轮廓:\"老辈人说,树是土的头发,窑是土的骨头,咱是土的子孙。\" 李虎握紧刻刀,刀刃映着晚霞:\"守!就像守着咱的陶胚,半点马虎不得!\"
深夜,塬坡上的风带着枣花香掠过窑洞。秀兰站在门口,望着后山渐次亮起的驱虫灯,像极了散落人间的星星。她知道,这场枣林保卫战只是开始。仿冒作坊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被污染的土壤该如何彻底改良?而陈家洼的陶器与枣树,这对黄土地上的孪生兄妹,又将如何在风雨中互相守望,续写农业致富的新篇章?远处,李虎的车间还亮着灯,他正在设计新的陶制驱虫灯,陶轮在黑暗中飞旋,如同永不言弃的希望,等待着与黄土地的下一次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