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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我家住在大陕北 > 第19章 春困与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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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雷声在云层中闷响,却迟迟不肯落下。陈家洼的塬坡笼罩在一层浑浊的雾气里,枣树枝条泛着青灰色,像久病未愈的老人伸出的枯手。王建国扛着锄头在新垦的荒地上刨土,铁锨头碰到石块发出 “当啷” 声,惊飞了土坡上觅食的麻雀。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枣脯厂,烟囱冒出的白烟与雾气纠缠在一起,辨不清界限 —— 这是开春后的第七天,本该忙碌的厂区却出奇安静。

秀兰坐在账房里,老式座钟的铜摆有气无力地摇晃着。算盘珠子拨到一半,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墙角蒙着灰布的恒温库控制器上。那是去年寒冬咬着牙添置的设备,此刻却因电力短缺成了摆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账本边缘被磨出的毛边,她想起昨夜陈满囤媳妇红着眼圈来退工:“兰啊,娃他爹在省城工地能挣现钱,俺……”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照亮墙上贴着的泛黄全家福,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站在枣树下笑得爽朗。

维修间的铁门半掩着,小虎蜷缩在沾满机油的帆布椅上打盹。自动分拣机的传送带早已停止转动,金属部件上凝结着暗红的锈迹。他怀里还抱着那本翻烂的《机械原理》,书页间夹着的干枯向日葵书签掉落在地,被风吹得贴着地面打转。突然,机器控制柜发出 “咔嗒” 异响,少年猛地惊醒,额角撞在操作台边缘,留下一道红印。“明明调试好了……” 他对着冰冷的机器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音,像极了去年寒冬独自守夜时的寂寞。

小梅蹲在教室后窗下,把耳朵贴在砖墙上。班主任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你家里现在困难,这学期学费……” 她攥紧书包带,指甲在帆布上掐出月牙形的痕迹。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画纸,那是她偷偷设计的 “枣园灌溉系统” 草图,用彩色蜡笔标注着太阳能板、蓄水池和弯弯绕绕的管道。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她踮脚望去,却只看见满载建筑材料的卡车驶向邻村 —— 听说那里新开了家砖厂,正在招短工。

省城农科院的实验室里,建军对着培养皿中的枣树苗组织切片皱起眉头。无菌操作台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苍白。“小王,美国那边催着要研究进度报告。” 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摘下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办公桌上摊着的调令已经微微泛黄,边缘被反复折叠出深痕。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王建国的短信:“县上要搞乡镇企业评级,咱家厂子怕是……” 窗外,玉兰花开得正盛,香气却透不进这间密闭的实验室。

春分那日,一辆贴着 “质量监督” 字样的面包车颠簸着开进陈家洼。戴着大盖帽的工作人员跳下车,皮靴踩碎路边的薄冰。“接到群众举报,你们涉嫌使用过期防腐剂。” 为首的中年男人晃了晃工作证,目光扫过锈迹斑斑的厂牌。秀兰举着账本的手微微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清理库房时蹭的灰尘;王建国从枣园赶来,裤腿上的泥点还没干透,却在看到对方胸牌上的编号时,瞳孔猛地收缩 —— 那串数字,和去年冬天来调查的人如出一辙。

检查持续了整整五天。工作人员撬开原料库的锁,翻出几袋去年滞销的白砂糖,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被雨水洇得模糊;他们用镊子夹走恒温库里半瓶果胶,瓶身标签早已褪色。小虎守在分拣机旁,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吓得几个检查员后退半步;小梅在厂区门口拦住要摘宣传画的人,被推搡得跌坐在泥水里,新买的红布鞋沾满污渍。建军连夜坐末班车赶回,白大褂口袋里的检测报告被冷汗浸湿,上面 “合格” 二字晕开淡淡的墨痕。

然而,比检查更冰冷的是人心的疏离。村里的老井台边,几个妇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听说建军在省城早有了新出路”“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这些话像针尖,顺着春风钻进秀兰的耳朵。她蹲在井边淘米,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根。远处传来小虎和陈满囤家小子的争吵声,为了维修零件的归属,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红了眼眶。

为了保住评级,王家兄妹不得不做出破釜沉舟的决定。他们抵押了窑洞后的三亩枣园,换来一台二手发电机;小梅把积攒的压岁钱全买了红纸,带着同学们在镇上贴满 “陈家洼枣脯开放日” 的告示;建军推掉了最后一次出国面试,将省农科院的实验设备偷偷搬回村里。开放日当天,塬坡上挤满了人,有闻讯而来的经销商,也有等着看笑话的邻村村民。

秀兰系上母亲留下的蓝印花围裙,在蒸煮车间演示古法熬制枣蜜。柴火灶的火苗舔着铁锅,枣香混着木柴的烟熏味弥漫开来,恍惚间让人回到了生产队的大锅饭年代。“每锅枣子要翻三十六次,多一次太焦,少一次不入味。”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几个老人红了眼眶。小虎赤着上身调试分拣机,汗水顺着脊梁沟流进牛仔裤,当机械臂精准地将烂枣挑出时,掌声混着口哨声响彻厂区。

最轰动的是建军的实验展示。他在枣园空地上搭起简易实验室,显微镜下的枣树苗细胞清晰可见。“这是我们培育的抗虫新品种,” 他举起试管,里面淡绿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流转,“不用农药,靠的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嫁接法子和现代科技结合。” 人群中爆发出惊叹,几个戴眼镜的学者模样的人凑上来攀谈,其中一人的公文包上,别着省农科院的徽章。

当夕阳把塬坡染成琥珀色时,王建国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满载订单的货车缓缓启动。车斗里的枣脯礼盒包装上,小梅画的枣花图案被夕阳镀上金边。他的掌心还留着与经销商握手时的温度,对方说:“你们让我想起了八十年代初的乡镇企业,那股子拼劲,现在少见了。” 身后传来秀兰唤吃饭的声音,小虎扛着工具箱走过,肩膀上还沾着机油;小梅蹦蹦跳跳地跑来,手里挥舞着新得的 “环保小卫士” 奖状;建军站在枣园深处,对着手机兴奋地说着什么,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这个春天,陈家洼的枣脯厂终于挺过了寒冬的余威。当第一封来自日本的订单摆在桌上时,上面的日文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小梅翻出字典,逐字翻译:“希望能合作开发低糖枣制品。” 窑洞的油灯下,兄妹五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秀兰新做的枣泥饼。“等咱挣了钱,把学校的窗户都换成玻璃的。” 王建国说。“我要建个真正的实验室!” 建军补充道。小虎没有说话,只是往小梅碗里夹了块最大的枣饼,烛光映着他黝黑的脸庞,露出难得的温柔。窗外,沉寂许久的枣林终于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黄土地上永不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