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渐渐弱下去时,萧朔已经在老槐树下耗了三个黄昏。
粗糙的麻绳在他掌心勒出红痕,削尖的槐树枝条扎破了食指,血珠渗进浅褐色的藤条里,他却浑然不觉。
秋婶路过时直摇头:“城里来的少爷,哪干得了这细活?”
他只是笑笑,继续用锥子将藤条编织成细密的网格。
这是他偷偷准备的惊喜,要把七年前婚礼上没说完的誓言,都编进这架秋千里。
宋惜尧发现异样是在晾衣服时。
萧朔借口说要帮周叔修农具,却总在黄昏时分消失,回来时手上沾着木屑,裤脚缠着草叶。
她装作没察觉,看着萧朔笨拙地掩饰,心里泛起久违的悸动。
记忆突然闪回新婚夜,萧朔也是这样藏着戒指向她求婚,紧张得打翻了香槟塔。
“今晚有惊喜。”
晚饭时萧朔突然开口,筷子在碗里戳出几个小坑。
宋惜尧咬着下唇点头,瞥见他藏在桌下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褐色树汁。
月亮爬上槐树梢时,萧朔拉着她的手往村口走。
夜色浓稠如墨,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劈开黑暗。
宋惜尧踩着他的影子,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老槐树下,简易秋千在月光里轻轻晃动。
藤条座椅上垫着蓝印花布,两根麻绳缠着红绸,在夜风里飘成温柔的弧线。
宋惜尧捂住嘴,眼泪突然涌出来。
那布料是她上周在集市上多看了两眼的,没想到他默默记在了心里。
“坐上去试试?”
萧朔的声音沙哑,伸手时带落几片槐花。
萧朔走到她身后,掌心的温度透过麻绳传来,轻轻一推,秋千便荡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风裹着稻田的香气扑面而来,宋惜尧仰起头,看银河在头顶流淌。
裙摆扬起又落下,带起细碎的星光。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二十岁的自己,站在写字楼落地窗前,看着城市霓虹发誓要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那时的她总觉得,成功是凌晨三点的咖啡,是会议室里的掌声,是永远置顶的工作群。
“以前总觉得成功就是加班到深夜。”
宋惜尧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现在才发现......”
秋千突然停住。
萧朔不知何时绕到她面前,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单膝跪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腕。
那是编秋千时磨出来的。
“七年前在教堂,我说要给你全世界。”
他的声音发颤:“后来我才明白,我给你的只有报表和缺席的纪念日。”
宋惜尧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洇湿了藤条的纹路。
“但在这里,在青禾村,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成功。”
他缓缓起身,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擦去她的泪水。
夜风卷起槐花落在两人肩头,远处传来小豆子家的狗吠。
“成功是看你在稻田里笑出眼泪,是和你一起修补漏雨的屋顶,是......”
他俯身,带着月光的清冽与稻花的香气,轻轻吻住她。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宋惜尧闭上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结婚三周年,他在机场转机时发来的语音道歉。
第五年情人节,加班到凌晨带回的半块蛋糕。
还有此刻,他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藤条的清香。
原来爱情从未缺席,只是他们曾在追逐中忘记了相爱的模样。
“我们重新开始吧。”
萧朔的唇擦过她的耳垂:“不是作为疲于奔命的职场夫妻,而是......”
他顿了顿,身后的秋千在夜风里摇晃:“而是作为在老槐树下看星星的萧朔和宋惜尧。”
宋惜尧环住他的脖颈,突然笑出声。
笑声惊起树梢的夜枭,扑棱棱飞向夜空。
“你知道吗?”
她贴着他的耳畔说:“这比任何商业提案都让我心动。”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子时。
萧朔重新推动秋千,这次用力稍猛,宋惜尧的惊呼混着风声,惊散了一地槐花。
她望着星空,想起白天在稻田里,老周夫妇互相搀扶着插秧的模样。
那时她就在想,或许幸福从不是光鲜的职场头衔,而是能和相爱的人共享四季更迭。
“以后每年夏天,我们都来这里荡秋千好不好?”
宋惜尧大声说。
“好!”
萧朔笑着应道,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教他唱童谣,告诉他,这棵老槐树见证了爸爸妈妈找回幸福的夜晚。”
秋千越荡越高,仿佛要飞向那片璀璨的星河。
宋惜尧感觉眼眶发热,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胸口胀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老槐树见证着一对夫妻的誓言,也守护着他们重新绽放的爱情。
而藤条座椅上,那抹渗着血珠的红痕,早已化作最动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