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渊到来,紫宸殿外六名守门道童已齐齐垂手恭立一旁。
那排在最末的小道童头垂得极低,几欲埋入怀中,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悲伤气息,显得他在几名道童中分外显眼。
黎渊路过时,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小道童。他记得这人,上次离殿时,正是这个小道童怯生生拦住自己,捧着一个小木盒,说是在山脚下寻得的新奇玩意儿,想送给他赏玩。
黎渊本无意收下,神识探入盒中,见里面尽是剪纸、陶俑之类的小物件,这些小孩玩具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可看到小道童忸怩局促的神情,又想起自己在宗门内刻意维持的亲和人设,便只能勉强笑着接过木盒。
一离开紫宸殿所处的山峰,他如同扔烫手山芋般,随手便将木盒连带里面的东西一同销毁了个干干净净。
小道童似是察觉到黎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脑袋微微抬起又迅速垂下,虽仍低着,却比先前抬高了些许。
眼眶红通通,神情里委屈、哀伤糅杂。
黎渊自己本就是装乖的个中高手,小时候在隋明昭面前扮委屈堪称信手拈来。见小道童这副模样,他眉心微跳,不管对方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姿态,都觉得厌烦至极。
他眼里的嫌恶很是隐晦,浮于表面的关切只展露了一瞬,还是“恰好”被小道童注意到的那一瞬。转而,他眸光又轻飘飘地扫向其余道童,审视之意若隐若现,众人见状,慌忙垂首。
因有要事缠身,黎渊未发一言,身形一闪,便没入紫宸殿内。
黎渊一进殿门,便被一股浓郁的焚香气味撞个正着。
这气味与往日常闻的檀香截然不同,香得霸道又呛人,浓得近乎发苦,像是在刻意用来掩盖什么异味。
而且,大殿的四周多了许多帷幔遮挡。
假慈恒便坐在帘子后面。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假慈恒语气里笑意弥漫。
黎渊自动忽略掉那三个字,他站立的位置是大殿中央,与假慈恒面前的遮帘隔了段距离。不卑不亢,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仙尊吩咐的,已经办好了。”
“好!好!好!”假慈恒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四周的帷幔迎风飞舞,他爽朗的笑声在大殿内层层回荡。
与假慈恒兴奋不同,黎渊冷淡着张脸,这次在他的再三要求下,隋明昭并未如往常般寄居在他识海同行。此刻黎渊虽与假慈恒周旋应答,目光却透着漫不经心,思绪早越过九重宫阙,飘向了云霄宫中的隋明昭。
假慈恒笑完,猝然想到黎渊年纪小,他又担心做事不牢,出什么纰漏,忙又追问道:“本尊给你的那瓶药粉,你是不是将其尽数让你师尊服下了?”
假慈恒在“尽数”两字上加重了字音,意思是一整瓶药粉,少一丝一毫都不行。
“是。”黎渊答得斩钉截铁,星眸未起半分波澜,“师尊早已辟谷,本不进五谷。昨日我谎称亲手熬制了桃花羹,将药粉尽数溶入其中,才哄得师尊饮下。”
假慈恒审察的目光顿时奇异起来,他站起身,掀开面前厚重的遮帘,隔着最外层的薄纱,将立于殿心的黎渊一寸寸打量,纱帘朦胧,为眼前景象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美感。
黎渊本就是玉貌昳丽的翩翩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此刻在纱雾后若隐若现,更添几分勾魂摄魄的意味。他往昏暗殿中一站,竟似自带光华,连低垂的帷幔都被映得亮堂了几分。
……
“好孩子,”假慈恒目光有如实质般在黎渊身上游弋许久,忽而轻笑一声,语气里堆满意味深长,叹道:“难怪明昭对你如此上心,这般风姿,确实有叫人百依百顺的资本。”
这话听来怎么都觉得古怪。说得好像他凭借容貌为非作歹似的。黎渊心里不快,可面上也跟着虚伪地笑了下,更正道:“仙尊言重,不过是师尊体恤徒弟,正常师徒情分罢了。何况,这药粉,”
黎渊说话转了个弯,“仙尊先前不也说了,是为了助师尊早登仙阶。”
一想到隋明昭服下了他精心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剧毒药粉,假慈恒心里就兴奋得发颤,事情虽还未成功,他却仿佛已然见到了成功的曙光。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内心翻涌的狂喜,便听黎渊重提他之前编造的那段鬼话,嘴角的笑容都快压不住了。幸好有着遮帘隔挡,他咽了咽唾沫,强压着声线里的笑意,“对,本尊是说过。你说的没错,是为了助你师尊早登仙阶。”
假慈恒轻咳了一声,眼看胜利在望,计划已然成功了最关键的那一部分。他声线虽然压制住了笑意,但语调里的轻快却藏也藏不住,“你师尊自尊心强,不愿依赖外力,如若让他知晓药粉的功效,他定然是万万不会同意。因而,师祖只能靠你来曲线救国。其中道理,你是明白的吧?”
“不明白。”黎渊答道。
“嗯?”假慈恒心一惊,“什么不明白?”
话已说得这般直白,不过是让这小孩守好秘密,别向隋明昭吐露分毫。先前半月里,他早已三令五申,黎渊每次都应得干脆。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况且计划已然得手,怎么突然又装起糊涂来了?
“你不明白什么?”假慈恒皱着眉,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算了算了,假慈恒心想,反正隋明昭即便察觉服药也已无力回天,再加上看在黎渊这张秾丽无双、雌雄莫辨的绝美容颜的份上,他不计较。
“什么叫‘曲线救国’?”黎渊问。
假慈恒一愣,忽地明白为什么黎渊说不明白了,都怪他刚才说得太嗨,以至于忘记了,“曲线救国”是一个现代词汇,是他那个时代在特定历史背景的战争时期,为了应对复杂的战争形势而产生的一种策略性表述。指不采取直接手段,通过间接、迂回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而这个说法在当下所处的修真界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