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仿佛那骗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崔文正一听,头更疼了。
这林昌,真是个浑不吝的!张口就要带走钟懿!
他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钟懿身前,陪着笑脸。
“林侍郎息怒,息怒。钟懿今日已奉调回户部,尚有诸多账册亟待复核,度支司公务繁忙,怕是……怕是抽不开身啊。”
林昌浓眉一挑,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崔尚书此言差矣!捉拿奸邪,乃我等食朝廷俸禄者应尽之责,何分户部刑部?钟老弟既已洞悉骗局,由他指认,事半功倍!崔尚书若是有兴致,不妨与我等同去,也好叫那骗子瞧瞧,我大渊朝堂之上,并非无人!”
嘿,这老崔,还想把钟懿藏起来?没门!这小子是个宝,破案的奇才,我刑部可不能放过!林昌心中暗忖。
崔文正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心中却叫苦不迭。
他深知林昌此人素来刚愎自用,今日若不让他遂了心愿,怕是没完没了。
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钟懿这块“户部福星”再被其他衙门给“拐”走了!
罢了罢了,与其让他纠缠不休,不如索性一道前去,也好看着钟懿,免得他又被卷入什么是非之中。
思及此,崔文正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林侍郎言之有理。惩治奸邪,我等义不容辞。既如此,本官便与林侍郎、钟贤侄同走一遭!”
林昌见崔文正竟答应得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啧,这老狐狸,倒也干脆。
本还想借机将钟懿调入我刑部帮办几日呢。
这边厢,崔燕婉一双妙目滴溜溜一转,已凑到钟懿身旁,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声音娇软。
“师父,徒儿……徒儿也想去看看那骗子是如何行骗的,长长见识,可好?”
钟懿此刻已然冷静下来,听闻崔燕婉之言,心中不由暗自苦笑。
好嘛,刚拜了师,这徒弟就要跟着师父去“闯江湖”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面上却不敢怠慢,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崔文正,恭敬地答。
“此事,还需征得崔尚书允准才是。”
崔燕婉立刻将那双水汪汪、满含期盼的眸子投向了自家父亲。
崔文正看着女儿那副模样,再想想方才拜师的闹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话已出口,如今也不好再反悔,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罢了,要去便去吧。只是须得跟紧了,莫要惹是生非。”
“谢爹爹!谢师父!”崔燕婉顿时喜笑颜开。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吴泉以及其他几个受骗官员咬牙切齿的“指引”下,来到了位于青州府城西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深处,果真有一家不起眼的铺面,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匾,上书“送子堂”三个大字。
几人鱼贯而入,只见铺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草味,混杂着几分香烛燃烧的烟火气。
一个身着葛布长衫,面容猥琐,留着两撇山羊须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在一张破旧的案几后,伸出两根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搭在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手腕上,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地“把脉问诊”。
那骗子眼角余光瞥见钟懿一行人进来,只当是来了新的“肥羊”,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开口。
“几位客官,莫急,莫急。待老夫瞧完了这位娘子,再与诸位分说。一个个来,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
林昌哪里耐得住这般做派,当即虎目一瞪,厉声暴喝。
“大胆妖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你可知已骗了多少良善人家?如今还想继续行骗不成?来人,与我拿下!”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那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断喝吓了一跳,把脉的手一抖,皱起了眉头,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被搅扰了清净的不悦。
“这位官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老夫何时骗人了?那些诚心求药,交了诊金的,哪一个回去之后没有喜得麟儿?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他们!”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方才还在接受“诊治”的妇人便连连点头,一脸虔诚地附和。
“是啊是啊!王神医可是活菩萨!我家隔壁的张大嫂,求了三年都没动静,吃了王神医的药,不出三月就怀上了,还是个大胖小子呢!”
“呃……”林昌闻言,面色猛地涨红,如同被人当面打了一拳,竟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这……这如何是好?竟还有人替他说话?难道真有其事?
钟懿却未理会这番争辩,自打踏入这“送子堂”起,他的目光便如鹰隼般锐利,细细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房间陈设简陋,除了一张诊案,几把椅子,便是一个靠墙的药柜。药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散发着各色药味。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钟懿的目光,盯住了药柜下方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散落着几片揉皱的碎纸,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的污渍。但他此刻开口,却并非指向那里。
他清朗的声音在略显压抑的空气中响起,字字清晰。
“你这双手,不仅骗了人,还沾了血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林昌愕然回头,崔文正亦是眉头一跳。那几个曾被骗的官员更是面面相觑,难道这“送子神医”的罪过,还不止骗钱这么简单?
那“王神医”闻言,原本还算从容的面色骤然一冷,眯起的双眼中透出几分阴鸷。
“这位小哥,话可不能血口喷人!老夫行医救人,血腥是正常的”
钟懿冷笑一声,也不与他多费唇舌,径直走到屋内一角,那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似乎还有一张简陋的板床。
他弯腰,从板床的床板与墙壁的夹缝中,拈起一物,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方素白杭绸的帕子,边缘绣着几朵精致的缠枝莲,角落里,一个娟秀的“卢”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