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
晨曦像融化的金箔淌过鸭子河南岸的田垄。
新翻的泥土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刚鹿头的麦苗和土豆苗在微风里晃着脑袋，空气里满是湿润的土腥气。
威尔踩着田埂上的杂草，靴底沾了层薄薄的泥，身后的护卫们脚步放得极轻，生怕踩坏了田边的作物。
晨曦领的田地规整的不得了，一行行田垄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
“西蒙主管。”威尔朝不远处正指导农夫耕地的老头喊道。
那老头佝偻着腰，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粗粝的手上沾着泥，听到喊声直起身，看到是威尔，连忙放下手里的木耙迎上来，脸上堆起憨厚的笑：
“首席，您怎么亲自来了？下次您直接派个人叫我就行，这田埂路不好走，您可得小心脚下。”
威尔指了指农夫手中的犁，那犁身泛着原木的光泽，弯曲的犁板弧度恰到好处。
握住犁背时手感贴合掌心，拉动起来毫不费力，翻起的泥土块均匀松散，晨曦领这种河湾地区常年潮湿黏重的淤土都能轻松划开，比旧式直犁效率快了不止一倍。
“你看这犁，”威尔眼中带着赞许，“划土又快又省劲儿，这好东西，是谁改进的？”
西蒙搓了搓手上的泥，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没离开过土地，靠着种了几十多年地的经验，把晨曦领的农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艾伦和威尔才破格让他当了农业局局长。
按说这样的老农，是憨厚老实，没有什么心眼子的，可此刻他却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油滑，嘿嘿笑道：
“首席大人，这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农业局的集体智慧！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琢磨着怎么改犁才好用，慢慢就捣鼓出这个样子了。”
西蒙的文化水准威尔是知道的，尽管听了几个月的晚课，可眼前的老人似乎还停留在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威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盯着西蒙沟壑纵横的脸，试图从那憨厚的表情下找到一丝破绽。
他这话说得不像一个只会种地的老农，反倒像极了王都那些文官汇报工作时的口吻——凡事皆谈“集体智慧”，功劳人人有份，责任却无从追究。
他想起昨天在军营铁匠铺和城中铁匠铺的遭遇。
当时他拿着同样的问题问铁匠铺主管施密特，那个围着铁匠围裙的壮实男人，拍着胸脯说这犁是铁匠们集体钻研的成果，说是靠着集体的智慧，才造出了适配河湾土地的好犁。
一个说农业局集体智慧，一个说铁匠铺集体功劳，威尔一时犯了难。
这犁的构造明明带着鲜明的改进痕迹，弯曲犁板的弧度、犁背的握持设计，都透着巧思，绝不是一群人东拼西凑能凭空琢磨出来的。
可为什么两个部门的主管，都不约而同地用“集体智慧”来搪塞？
“咳咳。”身侧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
威尔回头，看到刀疤正捂着嘴，眉头微蹙。
自从上次因违反军规被撤了百夫长职位，刀疤就成了他的临时护卫。
“刀疤，你怎么了？不舒服？”威尔关切地问道。
刀疤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趁西蒙转身整理木耙的间隙，凑到威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首席，您这样问问？”
威尔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收敛神色，脸上故意露出几分愠怒，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西蒙，你说实话！这犁到底是谁改进的？我刚才看农夫用的时候，发现犁板衔接处有松动的隐患，要是耕作时断裂，很可能伤到人！这可不是小事，我要追究相关人的责任！”
西蒙脸上的憨厚笑容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田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嘴里连连辩解：
“首席大人！冤枉啊！这真不关我们农业局的事！这犁是一个叫息若的小伙子发明的！他原本是城里铁匠铺的，后来社区分了地，他就弃了铁锤拿起了锄头，成了种地的农户，这犁就是他闲下来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老头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上沾了泥，语气急切又惶恐，全然没了刚才的从容。
“我们就是觉得这犁好用，才推广开来，真不知道有隐患啊！您要追责，就找息若去，可别连累我们农业局！”
威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他伸手将西蒙扶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呵斥：“都是当局长的人了，动不动就下跪，成何体统？晨曦领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西蒙诺诺连声，不敢抬头。
威尔摸着下巴，暗自思忖：这老头以前多淳朴啊，怎么当了局长才几天，就染上了这种推诿邀功的毛病？
权力本身让人迷失？威尔皱紧眉头，心里埋下了一个疑问。
离开田间，威尔带着刀疤和护卫们返回军营。
铁匠铺的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火星飞溅在墙壁上，留下点点焦痕。
施密特听到动静，连忙从铁匠铺里迎出来，脸上带笑：“首席大人，您来了。”
威尔开门见山，把刚才问西蒙的问题又抛了出来：“施密特，这改进的犁，到底是谁的功劳？”
“大人，是我们铁匠铺的集体智慧，我是统筹的管理领导。”
“是吗，那息若呢？怎么报上来的邀功名单里没有他。”
施密特的笑容瞬间凝固，双手紧张地搓在一起。
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威尔的目光，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首席大人，您明见啊！是息若发明的，可他之前是铁匠铺的人，发明这东西用的是在铁匠铺积累的经验和智慧，不过他现在是农业局的人了。”
“哦？”威尔挑眉，“昨天你还说，是铁匠铺的集体智慧，怎么今天就变成息若发明的了？”
“我……我昨天是记错了！”
两种说法相互印证，威尔心中已然明了。
他盯着施密特，眼神像淬了冰，突然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集体智慧？这算什么集体智慧！”
铁匠铺里的打铁声戛然而止，铁匠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偷看着这边。
威尔的怒火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他指着施密特的鼻子，厉声斥责：
“你们当了官，封锁底下人的上升通道，这就是集体智慧？！”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晨曦领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是每一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而不是像你们一样争功诿过！”
威尔后一句话说得很重，施密特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8月27日这一天，晨曦领传出两道令所有人震动的命令：
原铁匠铺主管施密特，撤销所有职务，罚回铁匠铺抡大锤；原农业局局长西蒙，免去局长之职，重回田间务农。
而那个发明了改良犁的年轻人息若，被威尔亲自请到了教堂。
当威尔问他想要什么奖赏时，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挠了挠头，腼腆地说：
“首席大人，我不要奖赏，就是想让大家种地能轻松点，收成能好点。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继续琢磨改进农具？”
威尔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光芒，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拍了拍息若的肩膀，郑重地说：
“改良农具太大材小用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军械库的主管了，跟着山姆骑士一起做更重要的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搞发明！其他事情你不用考虑。”
“萨瓦娜，带息若去桑娜主管那里领10枚金币，顺道去居民区给息若和他家里人弄几套合身的衣服。”
息若听后，惊喜的瞪大了眼睛，连忙道：“首席，我一定好好发明，请您和领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