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哨卡的食堂在一个宽敞的旧仓库里。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 长金属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数从打扮能看出职业来。
当秦奉先带着萧见信走进排队时,已经吃上饭的北联士兵们都高声喊“秦队好!”
这让前后交谈的人都不禁放低了声音,小声谈论起来。
哨卡特地开了一个窗口,贴上了“北联专属”的字样,这是作为友好合作单位的特权,这样他们的士兵就不用在执行任务后饿着肚子排队了。
取完餐后,萧见信依然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秦奉先,两人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并排坐下。
每日例饭并不昂贵,价格低廉的同时还能做到两荤一素一汤。
秦奉先坐下就立刻开吃,虽然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鲁,动作秩序中带着一丝急切。
萧见信则完全相反。
他拿起勺子后,缓慢地盛起食物往嘴里塞,机械的咀嚼,一副对食物完全丧失兴趣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这两人吃的真的是同一份套餐吗?
前几天在医疗车上,医护们每天都会给他打葡萄糖作为补充剂,他整日不吃饭也不怕。如果不是再不吃会倒下,萧见信也是一点也没有胃口。
期间,吃完饭的士兵们都会特地路过,和秦奉先大声打个招呼。
萧见信低着头,耳边不断响起响亮的“秦队好!”“秦队我们先走了!”
他抬头偷看了秦奉先一眼。
秦奉先的表情没怎么变化,眼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察觉不到,只不过总是面对着秦奉先各种愤怒、仇恨、痛苦的情绪,他对秦奉先此人的积极情绪敏感得像被狼追的兔子。
等士兵走完后,秦奉先扭头看向了萧见信,还有他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他微微蹙眉,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清扫起自己弄脏的桌面。
早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结束。
秦奉先站起身:“等人到齐了我们就出发去北联。今天你可以在我附近自由活动。”
在他身边,自由活动。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太诡异了,将他置于一个既非囚徒又非同伴的尴尬境地,让萧见信感觉自己是个被拴住脖子的囚犯……想到这他就不免记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干脆摇摇脑袋不想了,跟上他离开。
即使是休整,秦奉先一天的任务依旧不少,安排一天的调度,包括物资核查、检查装备保养、复盘、补给协调。
下午的时候军队要进行战备演练,哨卡放出了一个训练基地。
哨卡这边的人还给萧见信准备了一个椅子,方便他坐在旁边看,脚边还有一本书。
是末世前最常见的那种故事会,翻阅痕迹明显,现在,这种无门槛的书籍是最热门的。
他坐在训练场角落里,一个十分僻静的位置,这里秦奉先可以看见他,他也能望见哨卡外围的风景。
苍茫的荒原,更远处隐约起伏的山脉轮廓,青蓝淡紫。
他们已经过了秦岭,身在北方了。
寒风卷着沙粒打在训练基地的铁丝网围墙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萧见信把下巴往秦奉先那件外套的领口里缩了缩——依旧是秦奉先的那件,对方忘了收回,或者根本不在意。
秦奉先没穿常日里那件便于行动的作训服,而是换了件深绿色的军官制服,肩章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腰间的武装带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他正站在队伍最前方,手里攥着根半米长的黑色指挥棒。
秦奉先的声音和士兵整齐而响亮的踏步声接连响起。
秦奉先的声音原本是低沉的,他放大了音量,轻易就盖过了风啸声,传到训练场的每个角落。
“姿势不够标准!”
当那双带着审判的双眼扫过队列,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士兵立刻绷紧了后背,原本微微下垂的枪口瞬间抬平,枪管在光线下划出一道笔直的线。
“保持住,先举二十分钟!”
那士兵的耳尖泛着红,手却稳得没一丝颤抖,早已习惯了这样严格的要求。
秦奉先开始在队列中缓缓踱步,指挥棒偶尔会轻敲士兵的枪托,提醒他们不够稳定。
萧见信看得有些发怔。
他只觉得秦奉先周身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士兵们对他的敬里也藏着几分畏。可此刻看着秦奉先手把手纠正动作的模样,又觉得那份威严里,藏着不轻易外露的细致。
风又大了些,迷得人眼睛发涩。
秦奉先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上些沙尘,却没在意,转而举起指挥棒,指向训练场另一侧的靶位:“进行速射训练,快速到位,十发子弹!”
“预备——开始!”
话音刚落,整齐的枪声便骤然响起,密集得像骤雨打在铁皮上。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枪械,萧见信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只见士兵们扣动扳机时,肩膀几乎没有后坐力带来的晃动,显然是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
秦奉先默默看完,从一旁的士兵身上取下了子弹带挎在肩上,将脖子上挂着的秒表举起,当着众人面摁下。
链条落回胸前的瞬间,他提起一旁的枪,抬手射出两发,第二发出膛瞬间弹匣弹出,左手去取出新弹匣换弹,继续抬手射击,连续几次后,十发十环。
结束后秦奉先抬起秒表摁下,看了一眼:“九秒八。”
据枪、射击、换弹,一套下来,平均一发子弹一秒,在高速度的同时还保持了高稳定性。
整个场内寂静了。
萧见信想起前几天在医疗车上,听医护人员闲聊,说秦奉先带兵最严格,每天的训练量比标准多三成,可跟着他的士兵,却没有一个有怨言——每次体能训练秦奉先都会全方位虐他们。
无论是五公里越野,还是武装泅渡,秦奉先永远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人。
“再来一次!”
顿时场内再度响起砰砰声。
等枪声渐渐停歇,秦奉先道:
“最快十八点七秒,比上次进步零点三秒。最慢二十二秒。有三个人的弹孔集中在八环外,自己加练五十次瞄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记住,你们换弹慢的那一秒,可能就有人因为你死。上次太元的救援任务,我对你们非常失望!”
“战场不看进步,只看结果。下次训练,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在九环以上。听到没有?!”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响亮得震得萧见信耳尖发麻。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直面士兵武装训练。在此之前,他对国家司法和警备领域,一直持以不乐观的看法,甚至于是嘲讽和轻蔑,总之是不信任的。
毕竟,司法真有用的话,他怎么没被抓走?
那个时候,报了警的他,怎么没能摆脱那个男人?
萧见信攥紧了拳头,看向秦奉先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复杂。
就在这时,队伍休整片刻,秦奉先忽然扭头,直挺挺朝他走了过来,萧见信立刻低下头,打开了手中的故事会。
双眼盯着手中的白纸黑字,萧见信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躲。
在秦奉先走过来之前,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哥。”
萧见信一顿,抬起头,缓缓转过身来。
是萧景。
他穿着北联基地的深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御寒的长风衣,头发有些许凌乱,似乎是匆忙间赶来的,身后没有随行人员。他紧盯着萧见信的脸,眉目间蓄着一丝担忧。
“哥,这几天怎么样?”萧景快步上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他来来回回扫视萧见信的身体,在看见他身上过于宽大的外套时额外多停留了一阵。
萧见信看着他,内心思索着,秦奉先上午说的等人到齐,是等萧景啊。
他们是一起出这次任务的。
萧景在前面谈判,一旦失败,就由驻扎在外的秦奉先强夺。
结果谁也没想到,苏南有此大劫,以至于……领导人都死了。
想到这,萧见信眸光一暗。
目光落在萧见信苍白消瘦的脸上,萧景眸中带着一丝怜爱,俯下身子,拉近了距离,抬手探向萧见信的脸,低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萧外交官。”
一个冷硬的声音打破了兄弟之间诡异的气氛。
秦奉先站在几步开外,道:“今晚八点出发,尽早赶回北联。”
萧景准备抚摸哥哥发丝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垂下,笑容不变。
“秦队长,我正感谢您,将我哥安全带回来。”
秦奉先语气平淡无波:“职责所在。”
“我想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我哥的安置问题。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基地的外交官,我认为由我来负责照顾他更为合适。”萧景扯出一个假笑来,手掌放在萧见信的胳膊上,脸上的担忧倒是真的。
秦奉先一脸公事公办的平静:
“萧先生他的安置,已经由基地高层和安全部门共同决定。在明确指令下达前,他的安全都将由我全权负责。”
萧见信懂了,这是在争夺他的处置权。
他看了看萧景,又看了看秦奉先,没什么想法。
跟谁都是一样的,随波逐流罢了。
萧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温和:“我理解秦队长的职责所在。但毕竟…没有人比我更关心我哥哥的安危。”
这段对话就好似一次外交。只不过,一方冷硬如臭石,一方温润却湍急,谁也吞不了谁。
坐在中间的萧见信,像是此刻,风骤然变急时被卷起的风沙,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围观,沉默,谁出手就往哪去。
更何况,他说不出话,连一句“你们不要吵了”都说不出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对,僵持了一阵,秦奉先的声音再度响起:
“萧外交官,你的异能很有用,前提是对敌人。”
此话一出,萧见信敏锐地察觉到了萧景微微绷紧的下颌。
秦奉先没有再理会萧景,直接对萧见信道:“跟上。”
萧见信闻言,放下了手中根本没能看几个字的故事会,在凳子上摆好,看了萧景一眼,起身跟上了秦奉先。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温润却执拗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
萧景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
哥……
想起他沉默的双眸,萧景眯起了双眼,后槽牙忍不住轻轻磨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