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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疲倦感袭来。我扯过羊毛毡盖上,又拆散发髻,很快由不得自己地入梦了。

迷迷糊糊地,能感觉有种魂牵梦绕的欲望被人点燃。

又是某人,厚着脸皮来占便宜,可自己却任由他魂梦勾连。是那只血契的玛瑙镯子,最初和他认识,傻傻地用这只镯子和他换了一个消息。

他戴着我的镯子,能进入我梦。

我戴着他的耳坠子,向他打开五感。

我忽然发现,那个约定是那么不堪一击,我竟然忘记,自己竟然已经无处藏身。

此刻,我知道自己在梦里,可怎么也没法醒来。

眼前,又是那处回廊,依然被他拥在怀中,笔,一同握着,一笔一划,“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醒来时,泪打湿一片。

细听打更声,已经二更时分。

糟了,误事了。自己竟然一口气睡了这么久。

“先生?”我轻声唤道。

“夫人醒了?”孔汾慵懒的声音传来。

“先生故意的!”

“嗯!雪帛阁是夫人的劫,何必非要以身入局?”

“……”

我睁着眼睛,他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我才要起身穿衣,却发现羊毛毡里,自己衣衫凌乱,处处是他的痕迹。

“坏人,镯子还我。”

我没好气地整理中衣,系好束带。

孔汾轻笑,像是得逞的公鸡。

夜色如墨一般,我脚下不停,走进雪帛阁。

雪娘子已等了许久,“当你不来了呢?”她拿着麻布掸子给我掸灰。

“雪姨,不小心睡过了。”我解开脸围子,跟着她进了内院。

“清月!”雪娘子已经改了称呼,她拉起我的手,“你可想好,我们这一行,迈进去可没法回头!”她脚步放缓,回头看我一眼,“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就当娘两个好么?”

我摇头,想好了,不后悔。

内院,一处密室。

雪娘子点燃信香,跪在王昭君画像下面,我忙跟着跪在一边。

她叮咛道,跟我念。

“宁胡阏氏在上,不消女雪儿以血为契,传雪帛阁阁首之位于荀氏清月。匈奴王庭将倾,单于诸子争鼎,穹庐之下烽烟欲起,草原妇孺皆陷危局。今大厦将颓之际,唯其能承先阁主遗志,引八坊三十六楼诸姐妹避乱世、寻生路。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几乎没跟下来。想问雪姨,不就是入阁点事儿,怎么改接盘了?

可箭在弦上,总不能打断她,问,咋跟说好的不一样?

雪娘子匕首一划,血滴入碗。

我有样学样。

一碗酒,她一半,我一半,喝了。

等一切弄完,雪娘子立时变了脸,摇着团扇,“清月,请吩咐!”得意地像是酝酿已久的主意终于得偿所愿。

我咬着嘴唇,“雪姨,我叫你姨妈好不?不带这样的!”

“可不,雪姨躲日子躲得好好的,谁让你找上门来。”她咯咯笑着。

“雪姨,咱家八坊三十六楼多少姐妹?”

“喔,千把人或许有的。”雪娘子眯着眼,摇着扇。

赶明儿我也弄个扇子,我心想。

入了雪帛阁,绝无回头路。

走进这条陋巷之前,我早想通了,这里是干脏活的地方。

就像孔汾说过的,量子世界远比现实黑暗。

既然歃过血,闭着眼睛走就好。

往后的每一步,都不再是系统设定的,是我自己选的。

侧门已套好车,雪姨带着我上了车。车上放着那只箱子,坐着驼背老人。

萨莫尔老爷正等得焦急,见雪娘子现身,长出一口气。

“姑奶奶,可算来了。”顺手揽在雪娘子的腰上,雪娘子扭腰躲开。“痒!”她夸张地又靠了过去。

这一次我跟着他俩进了内院,一伙儿胡人上去卸下那只陪嫁箱子,抬着跟上。

炉火烧得很旺,从土坯屋外很难想象这里的奢华。在长安城用黄金丈量的栽绒波斯地毯,铺满整间屋子。

黄金烛台,木桌上堆满银器和各种瓜果。

雪娘子趿拉掉鞋子,坐上床榻。

我默默跪坐一旁。说好的,今日当学徒。

“点完数了。”小厮对萨莫尔老爷躬身道。“按姑臧今日市价,合银五万两。”

小厮躬身后退出去。

我热得淌汗。

萨莫尔老爷收起谄媚,面色不善。“雪丫头,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坏了规矩!”

雪娘子一笑,团扇盖上胸脯。“算雪儿欠你一个人情。”

萨莫尔老爷冷笑,“这个人情你还不起。”

屋内火热,可我却开始发冷。

萨莫尔老爷丢出一卷帛书,“乌孙国控甲二十万,与北匈奴呼屠吾斯争雄西域。”他嘿嘿干笑,“这当口,你插手羌人十二部,想干嘛?”

雪娘子收起那卷帛书。“出了玉门关,不干雪儿的事儿。”她搂住萨莫儿的脖子,“可羌地乱了,雪帛阁的生意,还做不做?”

“你那也叫生意?”萨莫儿老爷动也不动,白日里腆着脸的猥琐感没了踪影。

“我的日子就难喽……”老头靠在羊毛垫上,享受雪娘子的伺候。

雪娘子问,“怎么,有什么能让你这老家伙,嗯,犯愁?”

萨莫儿忽然嘿笑,“送你一条消息,比五万石粟米值钱……。”他翻身喘息,肆意乱伸爪子。

雪娘子扬起胸脯,咯咯直笑。

“乌孙王子要是死在烧当绿洲,你猜会怎样?”

我脑子嗡得一声,吓得几口吹灭黄金烛台。炉火吞吐着火星子,照着屋里一片血红。

……

四更天,雪娘子拾掇拾掇,带着我坐上驼背老人的马车。

“西域要乱。”

她拿出木梳梳头,头发亮得能照镜子。

“雪姨?”我轻拉她的衣摆。

雪娘子手上一翻,那卷帛书亮在手心。

“这是商盟兑货文书,乌孙就能用。”她丢下帛书,编起发辫。

我心没来由的慌,“雪姨,他说乌孙王子会死,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雪娘子扎着辫髻,“呼屠吾斯要乌孙人和汉人打。”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了颠,车子拐了弯。“怎么?你不汉羌同源么?打么?”

我惊呆了。

呼屠吾斯,北部匈奴的王!

树欲静,而风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