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有画面开始褪色。
灞桥,柳岸,延绵的城墙,很快,四下完全黑暗。
我身边燃起篝火,九围篝火。
诡异的是,火焰之下竟然没有柴禾。
一个佝偻的身影,杵着骨杖,蹒跚现身。
他是那个,为大单于乌珠留祭天的,匈奴大萨满!
“汉匈两族胜负已分,萨满爷爷何必苦苦纠缠?”
我克制着心慌意乱,冷冷质问。
大萨满咳咳两声,“我的孩子们要走了,离开这片伤心地。”
虚空之下,纯净地如同镜面,只有我,还有腰快要着地的大萨满。
天地之间,只此一老一少。
“去哪里?”
“去有大河流过的地方,那里的牧场,能养活人。”大河,那不就是黄河么,他们要去那么远?
“萨满爷爷,那里就像天尽头,很远。”看得出,大萨满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他不但老,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腐味。
“所以,爷爷等很久,才等到,咳咳,才等到这个梦……”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梦!老萨满艰难地支撑着每时每刻,他似乎是在说,终于等到一个没有刀的梦。
“萨满爷爷,要做什么?”
“汉人小姑娘,求你件事!”
“不会很久,我的孩子们,他们,会自相残杀,我快死了……”他咳咳着,“二十年后,有个孩子,会在居延海崛起,他,他是匈族人的希望。”
我紧张地看着大萨满,仿佛一不小心,他会死在我梦里。
“萨满爷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是狼神的预言,也是长生天的昭示,咳咳,”那个老到岁月尽头的身子,尽力绷直自己,“他的母亲,会持月神阿希娜之杖,陪他长大……”
“洒满爷爷,您老糊涂了吧?”
“爷爷求你件事,那个孩子长大前,不要离开,凉州……”
喔,说得好像我家云宝儿就是那孩子似的。
九堆篝火越来越弱,随时会熄灭。
大萨满似乎在用尽最后的气力,“……匈族的圣女,圣神庇佑……”
他喘息加重,篝火正一处接着一处熄灭。
“萨满爷爷,说清楚,什么匈族圣女?”
最后一处篝火,飘摇而灭。
万籁俱寂。
我忽地睁开眼睛,烛火摇摇。整个人被冷汗浸湿,宝儿踢开被子,正咬着指头,叫妈妈。夜寒把我俩冰得起疙瘩。
臭家伙,想把妈妈冻死?
我宠溺着捏了捏我的宝肉肉,正要去盖被子,接着,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只骨仗,晶莹如白玉,就悬立在半空。
瞬间,我惊地一伸手,仓啷一声,赵五的刀飞出刀鞘,出现在我手里。
可许久,无比宁静。
孔汾的声音,“在么?”
“嗯。”
“做噩梦了?”
“嗯。”
“饿不?”
嗤,我差点笑出声,孔呆子!“先生啰嗦。”
“好吧,我继续睡。”孔汾嘟囔着,没声了。
这家伙,没个正经。
被他一搅和,感觉轻松许多,我给宝肉肉盖好被子,他很快沉沉睡去。
我披头散发地瞪着那只骨杖,它依然悬立在那儿。
我狠狠舒口气,伸手摘下。骨杖的晶莹剔透在入手的刹那,如火光熄灭。再看它,只是一根古老的骨质拐杖,周遭被摩挲地圆润平滑。
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娘,手里杵着这东西?太不搭了。
月神阿希娜之杖?系统你还能靠点谱么?好吧,想玩是么?我咬破指尖,一滴血瞬间涌出,滴在骨杖上。
我松开手,睁大眼睛,看着它。
不出意外的是,意外发生了。
那只骨杖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只发簪。
我忍不住喘息着,三两下挽起头发,把它簪入发髻。又觉得自己有病,簪着发髻睡觉,多别扭呀,又给弄散。
“不好看!”孔汾的声音。
我吓一跳,脸腾的红了,手不自觉捂在胸脯上。“瞎看什么……”
“有什么好遮掩的,好像我能看见什么似的。”孔汾不屑的语气。
“你!”我气得昏了头,想拽什么,可又没处拽。
“先生太过份……”
“孔呆子!”
耳边传来鼾声!
这觉没法睡了,我看了看自己没啥资源的胸脯,犯愁。
早晨,抱着云宝儿去驿馆膳堂吃早餐。
见着孔汾,脖子都没给他。
孔汾讪讪地巴结,“夫人,食莫过于羊肝,可谓肉质细腻,入口即……唉呀……别扔……”
林医官正带着三个小丫鬟喝羊汤,“清月,那么大还抱着?”她夸张的嚷嚷。
云宝儿死沉,被我娘和魏娘子两个喂成小牛犊。
“乐意!”我板着脸转身回房间,不吃了。
“喂,清月……”林医官喊着。
“咋滴了这是?”
大队人马开拔,离开休屠城。
路过白狼山时,休整半个时辰。翟书带着三百朔风精锐,在一处缓坡上列军阵。所有人齐喊,朔风、朔风!杀杀杀。
白狼山,是朔风营的墓志铭。一百多年来,无数朔风战士的埋骨之地,
我扶着云宝儿,指着远处白狼山,“我宝儿,你爹就在那儿!”
进入戈壁滩,两日后,黄沙骤起,狂风乱舞。
狼的声音在四周嚎叫。
翟书亮出环首刀,“野狼群,弓弩手戒备!”
三百护军瞬时列出防御阵型。
狂风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我们几个女娘纷纷趴低身子,车厢的帘子乱飞。
我把云宝儿护在身下。
狼嚎声,势同千军,所有人都吓得周身发凉。
闻所未闻,有如此规模的野狼群。
不知过去多久,风暴渐渐平静,奇怪的是,狼群的嚎叫也随之销声匿迹。
翟书不发话,防御阵就依然保持戒备状态。
又过去一会儿,烈日已经晒出地气了。翟书挥刀,军鼓声发出全军继续前行的军令。
一场虚惊。
我听见林医官的尖叫声。
“清月快看!”
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云宝儿不知什么时候,扯开了刀的系带!
那柄赵五的刀,正被他两只小手托着,举得老高。
我的亲娘哎!我生了个李元霸出来!
再向前,已经开始进入羌部的外围。能看见羌人三五成群,他们在使团车队路过时跪拜,行五体投地大礼。
这些羌民高喊着羌语,虔诚稽首。
我掀起窗帘,听见护卫的军卒们在马上对话。
“有懂羌语的没?”
“念叨什么呢?”
“报索队正,他们在拜月神。”有人答道。
过酒泉后,这种情形越发夸张,整个驿道上动不动就成百上千的羌民,他们行跪拜大礼,有的还献上牛羊。
翟书过来问我,咋办?
那哪行!一根针都不能碰,谁碰军法伺候。我下出的第一道军令,竟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疯了吧。
翟书挠着后脑勺。
“月神?哪来的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