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正月初十,湖广兴国州,卢象升大营。
寒风掠过连绵的营寨,吹得官军旗帜猎猎作响,五省总理行辕内,卢象升端坐在主位之上,腊月三十日收到消息后,他只是让左良玉和汤九州去增援,没想到这两人被流寇人数吓到了,没有敢直接去解汝宁府城的围只是在附近搜剿一些小股流寇,结果流寇围攻七八天后府城失陷。
现在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中原舆图,他的目光也盯在汝宁府的位置上,在得知府城被打下来后卢象升再也不能不重视了。
“汝阳真的丢了吗?”
那塘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部…部院大人!千真万确!正月初五汝阳被攻破了!守城千总张维敬力战殉国!贼寇…贼寇正在城中大肆劫掠,他们连营数十里,整个汝宁府到处都是流寇。”
“噗——” 卢象升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身体却微微晃了一晃,帐内众将,包括祖宽、祖大乐,也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们也不敢相信流寇居然能把府城打下来。
一碗茶水下去卢象升缓了过来,无力的说道:“收拾收拾,撤围吧,河南局势崩坏不能不管了。”
一旁的秦翼明率先开口道:“部院!刘处直这几部流寇已成瓮中之鳖,其粮草绝难支撑过这个冬天!此时若弃之北上,岂非功亏一篑?只需再围困一月,不,或许只需半月,其军心必溃!”
一旁的杨世恩对秦翼明说道:“汝宁府城已失!那是府城!不是寻常州县,并且汝宁离南直隶很近了,万一高迎祥带着土寇流寇,再次东进南直隶,又蹂躏一次凤阳皇陵,咱们还能有命在吗?”
“祖协台,你久经战阵,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祖大乐闻言,抱拳出列道:“部院!末将是个粗人,就直说了!克贼这厮躲在山寨里,咱们是仰攻,弟兄们死伤太大,不划算!高迎祥他们在平原上撒野,正是我关宁军骑兵发威的时候!平原野战,末将有信心将这群乌合之众冲个七零八落!请部院下令,末将愿为前锋,直取闯贼首级!”
祖宽也补充道:“部院,末将仔细观察过七峰山贼寨,其防御体系经过半个多月加固,已颇为完善,火器配置也颇有章法。强攻,即便能下,亦必伤我元气。
而高迎祥部虽众,然新胜必骄,各部混杂,号令不一,正利于我精锐突击,分而破之,末将赞同协台意见,当集中兵力,北向破闯!”
关宁将领的态度明确而坚定,卢象升心中天平彻底倾斜,围死刘处直固然是稳妥之策,但需要时间。
而中原局势,已刻不容缓,皇帝和朝廷绝不会允许他坐视府城陷落、中原糜烂而无动于衷,更何况,现在高迎祥的威胁,确实远大于被困山中的刘处直。
“噌”的一声,卢象升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舆图上汝宁府的位置:
“传令!”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将领挺直身躯,目光聚焦于他。
“援剿总兵祖宽、锦州副总兵祖大乐听令!”
“末将在!”两人应诺。
“命尔等率骑兵两千,步兵三千,即刻整军,携带十五日行粮,取道黄州、光山,直插舞阳、遂平一线!尔部任务,是寻找高迎祥、张献忠等贼主力,进行野战缠斗,挫其锐气,迟滞其流窜速度,务必将其拖在豫南!”
“参将韩三才、游击刘肇基、都司王进忠,率本部兵马,受祖大乐节制,策应两翼,清剿小股流寇,护卫粮道!”
“以河南巡按御史戴东旻为监军,随军行动,协调地方,督察军纪,确保粮秣供应!”
“末将遵令!必不辱命!”
“汉阳副总兵雷时声、山海关副总兵李重镇、湖广副总兵秦翼明、郧阳副总兵周继先听令!”
“末将在!”
“命尔等随本部院亲率中军,统骑兵一千,步兵八千,携带火炮及大部辎重,随后拔营!经裕州、唐县,昼夜兼程,绕至流寇主力北侧!本官要抢在他们之前,扼守险要,堵死其北上开封、洛阳或东进凤阳之路!”
“末将得令!”
卢象升目光扫过全场:“各部务必依令行事,星夜兼程!本部院与尔等约定,二十日内无论战果如何,于信阳城下会师!合围高闯,一举荡清中原流寇,望诸君奋勇,以报皇恩!”
“剿灭流寇!誓死效忠陛下!”
军令既下,祖宽、祖大乐率先带领关宁军拔营,铁蹄铮铮,向北而去,卷起漫天烟尘。
紧接着,卢象升亲率的中军也开始井然有序地开拔,原本如同铁桶般围困七峰山的官军大营,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迅速瓦解。
刘处直手中的千里镜久久没有放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官军营地的喧嚣与移动,看到了那熟悉的“卢”字大旗和“祖”字旗向北远去。
“大帅,卢象升…真的走了!主力都北上了!” 身旁的李茂突然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
刘处直缓缓放下千里镜,他揉了揉因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发麻的手指,沉声道:“看到了,不仅仅是卢象升,关宁军也走了。看来,北边出的不是小事,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很快,贺一龙和刘国能也派人联络,确认了官军主力北撤的消息。三人再次于七峰山下会面。
“他娘的!总算是熬出头了,卢象升这驴日的,可是把老子坑苦了!大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刘国能则说道:“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状况,官军为何突然北撤?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等困守山中,消息闭塞,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刘处直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一块大石旁,示意两人坐下,亲兵递上水囊,他喝了一口,冰凉的泉水让他精神一振。
“能让卢象升放弃剿灭我们的事,只可能是出现了更能威胁朝廷心腹的巨寇,我猜测,八成是高迎祥,或者张献忠,抑或是他们联手,在河南闹出了泼天的大乱子,至少是攻陷了府城一级的重镇,否则绝无可能。”
“高迎祥?这家伙,倒是会挑时候!”
刘国能也若有所思:“若是高掌盘在河南吸引了官军主力,大帅,我们是否要设法与高掌盘取得联系?”
“联系这事不着急,七峰山是不能再待了,咱们完全暴露在官军视线里面,等转移到河南再说吧。”
他看向李狗才说道:“狗才,侦察营立刻派出多路夜不收,向西、向北两个方向,侦查路径、官军动向,特别是大别山北麓麻城、黄安一带的情况。”
“是,大帅!” 李狗才领命而去。
刘处直又对高栎和陆雄下令道:“老高,前营最先行军,现在开始整顿人马,另外辎重营清点剩余的粮秣、军械、药材,伤兵能走的尽量带走,实在不能走的…留下足够银钱和口粮,分散安置到山中可靠人家。”
“明白!”
“贺掌盘,刘掌盘,” 刘处直看向二人,“也请你们回去即刻准备,两日后我们离开七峰山,向西北方向,进入麻城、黄安山区,那里山高林密又是三省交界,我们在那里休整同时联络高迎祥。”
“就依大帅之言!” 两人齐声应道。
待贺一龙两人走后,刘处直则在自己的大帐内,与宋献策以及各个营官进行了更深入的商议。
“宋先生,你以为高迎祥此次,是福是祸?” 刘处直问道。
宋献策摸着胡须道:“大帅,高迎祥聚众数十万,声势固然浩大,然其部众来源复杂,良莠不齐,大帅作为义军盟主尚且难以控制这么多营伍,高迎祥就更不会这么容易了。”
“人一多胜则争功,败则互诿,或者都想让别人啃骨头自己吃肥肉,此乃一弊,之前我就劝过大帅若是要联营,联络熟悉的掌盘便好,大帅的威望也能压服这些人,而不是良莠不齐什么人都要。”
“其二,树大招风,必成朝廷首要剿杀目标,卢象升、洪承畴两人恐皆欲除之而后快,我们这次还是不要去联营,若贸然靠近,福祸难料啊。”
平常不怎么开口的张全昌说道:“宋军师所言有理,末将在官军时便知,朝廷最忌者,便是流寇合流形成几十万的规模,因为皇帝被凤阳那事搞怕了,高迎祥此举,实是将自己置于炉火之上,大帅还需谨慎。”
刘处直点头道:“你们说的我都明白,所以,我们不去河南中心凑热闹,先去麻城、黄安,那里靠近河南,但又不在漩涡中心。”
“然后,派出信使,秘密联系高迎祥,了解那边的真实情况和他下一步打算。”
正月十二日义军撤离了七峰山,刘处直骑在马上,回望了一眼只剩下模糊轮廓的七峰山,这一次危险在起事后虽然不算最危险的,但也是因为自己决策失误,没有把地形勘探好就全军转入山区,让官军堵在山上了,如果不是高迎祥,这次自己想脱身怕不会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