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睡的正香,突然醒了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醒了。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吵我,我不口渴,也不想上厕所。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虽然醒了,可脑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昏沉沉的,眼皮重得睁不开。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点点路灯的光,勉强可以看清房间里的轮廓。
我试图转动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一个东西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
它是一个白色的影子,就立在房间靠门的位置上。
我紧张的的停止了呼吸。
它大致是一个人形,但是通体是一种不反光的哑白色,像是褪了色的墙皮,又像浸湿了的纸。
它没有脸,在脸部的位置上,只有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这个时候,它朝着我的床走来。
它的动作很缓慢,行动起来一点也不协调。
它的两条大概是腿的东西,完全不跟上彼此的节奏。
一条僵硬地向前拖沓,另一条古怪地向外撇,膝盖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伸直,再弯曲。
它们各走各的,互相绊扯,让整个身体在前进中不断地左右歪斜。
有点像一具被勉强操控着的破烂木偶。
我懵了。
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噩梦。
我拼命想动一动手指,想掐自己一下,可是身体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连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只有眼睛,死死地瞪着越来越近的白影。
它还在靠近,一步,一步,一瘸一拐的摩擦着地板,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我猛地吸进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疼痛。
这不是梦!
这真实的窒息感,这绝不是梦!
我拼命挣扎,终于手能动了。
我猛地伸手抓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刺眼的手电筒光瞬间亮起,房间里的黑暗被冲散。
光柱直直的打在那个东西身上。
它依旧是一片浑浊的白色,没有因为光照而变得清晰,反而在强光下显得更加不真实,像一团凝聚不散的浓雾。
它没有因为光亮而停顿,依然用缓慢而扭曲的姿势,朝着床边挪动。
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三步。
它就要碰到我的床了!
我发出一声尖叫,我的整个身体在尖叫以后,就能动了。
我像炮弹一样从床上弹起,什么都顾不上了,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发疯似的冲向紧闭的房门。
拉开门,冲进客厅,背后是令我汗毛倒竖的冰冷感。
在我的身体完全脱离房间门槛的那一刹那,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
白色扭曲的人形,没有任何声响,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噗”的一下,毫无征兆地消散了。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我瘫软在客厅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妈妈被我的尖叫声惊醒,慌慌张张地从她的卧室里跑出来,打开灯。
“怎么了?怎么了?”
我语无伦次,指着我的房间,“里……里面……有……有个东西!白色的!没脸!走路……走路……”
妈妈搂住我,拍着我的背,安抚着:“做噩梦了,肯定是做噩梦了。你看,什么都没有。”
她探身打开我房间的灯,里面空空如也,床铺凌乱,一切如常。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我带着哭腔强调,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好了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妈妈给我倒了杯热水,语气不容置疑,“睡吧,明天就好了。”
我死活不肯再回那个房间,当天晚上就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在明亮的日光下,恐惧消退了一些。
妈妈坚持说那是噩梦,说得多了,连我自己都有些动摇。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我决定回房间整理一下,或许能让心里的疙瘩彻底散去。
房间里一切正常,阳光透过窗帘,灰尘在透进来的光柱里安静地飞舞。
我俯下身,把昨晚蹬乱的被子叠好。
接着弯腰伸手到床底,想去捞一下可能掉在床底的拖鞋。
我的手在床板下摸索着。
指尖突然触到一样东西。
它的表面有一点粘粘的滑腻感。
我心头莫名一跳,缩回手。
我的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上,沾着一点灰白色的污渍,正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床底下有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把手伸了进去,朝着刚才碰到的位置仔细摸索。
很快,我的手指勾住了一样东西。
我慢慢地,慢慢地,把它从床底拖了出来。
是一块布。
一块大概手帕大小的,浑浊的白色布。
质地很奇怪,说不清是棉还是麻,或者别的什么,摸上去粘乎乎的。
它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浓重的腐臭味钻进我的鼻腔,让我头发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哪来的?难道昨天晚上的一切不是幻觉?这块布是它留下的?”
我猛地后退了几步,后背直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妈!你快来!”
脚步声匆匆传来,妈妈推开房门,脸上带着不耐烦:“又怎么了?大清早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地板上散发着腥臭味的白布。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皱起眉头,掩住了鼻子,“从哪里翻出来的?脏死了,快扔掉!”
“床底……从床底下摸出来的。”我的牙齿都在打颤,“会不会是昨晚那个东西……”
“够了!”妈妈厉声打断我,可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跟你说了肯定是噩梦!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破布,能证明什么?说不定是你以前不小心踢进去的什么抹布,受潮发霉了而已!”
她说着,大步走上前,准备弯腰把布捡起来扔掉。
“别碰它!”我失声叫道,一阵莫名的恐惧突然出现,让我觉得触碰这块布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
妈妈的手停在了半空,她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瞪了我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一块布而已。去拿个垃圾袋来,把它装起来扔了,赶紧的!这味道太难闻了。”
我看着这块布。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在阳光下发着污浊的光。
妈妈的话似乎有道理,一块发霉的破布,能说明什么呢?也许真的是我神经过敏了?
我最终还是找了个厚厚的黑色垃圾袋,像对待危险的污染物一样,隔着袋子,小心地用指尖捏起那块布。
入手依旧是那种湿冷粘腻的感觉,仿佛它有生命一般在微微搏动。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迅速将袋口打了个死结。
提着袋子走到楼下的垃圾桶,将它扔进去的瞬间,我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像是把某个不祥之物请进了自己的生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那一天我都魂不守舍。
阳光再好,也驱不散心底出现的阴寒。
我反复回忆着白色人影的细节,它走路时的姿态。
现在想来,不仅仅是奇怪,更像是一种挣扎?
就像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两条腿,一个想向前,一个想逃离。
最终才呈现出极端不协调的走路姿态。
傍晚,妈妈为了安抚我,特意做了我爱吃的菜。
可饭桌上的气氛依旧沉闷。
她绝口不再提早上的事,我也沉默着,味同嚼蜡。
“对了,”快吃完饭时,妈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你记不记得你姥姥以前提过的一个远房表亲?好像就住在咱们这栋楼以前的老地址上。”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
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忆着:“好像是一个独居的男人,性格挺孤僻的。”
“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落下了残疾,走路很不方便,一瘸一拐的。后来……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挺年轻的就没了。唉,都是好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小儿麻痹症……腿脚残疾……一瘸一拐……
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妈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哪还记得?你姥姥也就是偶尔提过一嘴,名字早忘了。样子就更不知道了,好像说那人因为残疾,很少出门,也不爱见人,总是穿着些灰扑扑的旧衣服……”
她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你姥姥好像说过,那人特别喜欢白色,总觉得白色干净,虽然别人都觉得他穿白色更显……唉,不说这个了。”
白色!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残疾的腿,各走各的、不协调的步伐……喜欢白色……独居……早逝……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唯一的可能性。
“妈妈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噩梦吗?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难道她也不相信是噩梦?”心里闪过这样的猜测。
昨晚向我走来的白色人形不会真的就是妈妈口中的远房表亲?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为什么要走向我的床?
当天晚上,我死活不肯一个人睡。妈妈只好让我在她房间打地铺。
即使如此,我依旧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那个白色扭曲的身影,加上他各走各的双腿,就会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听到了轻微的摩擦声。
声音很轻,很遥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我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心脏狂跳。
我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倾听。
一片死寂。
只有妈妈平稳的呼吸声。
是幻听吗?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蜷缩起来,恐惧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将我彻底淹没。
一直煎熬到天蒙蒙亮,我才勉强睡了一会。
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缓慢爬行,这份恐惧并没有消散,而是沉入了更深的地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坠在心底。
我依旧不敢回自己房间睡,妈妈虽然没再说什么,可是她的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那块布被我扔了,可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恍惚间总觉得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湿冷粘腻的触感,鼻端也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
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可这种“感觉”本身,就足以让我心惊肉跳。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这栋老楼的历史,旁敲侧击地向妈妈追问那个远房表亲的事情。
妈妈知道的实在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话:
小儿麻痹,腿脚不便,孤僻,喜欢白色,早逝。至于怎么死的,葬在哪里,她一概不知。
“都多少年的事了,你姥姥都去世那么久了,谁还记得清?”妈妈总是用这句话结束话题。
直到那个周末下午。
妈妈收拾储藏室,打算把一些多年不用的旧物清理掉。
我帮着打下手,心里却隐隐有些异样,总觉得那间堆满灰尘的房间深处,藏着什么。
就在我们搬动一个沉重的老式樟木箱子时,箱底摩擦地面,露出了下面压着的一本封面几乎褪成白色的相册。
它太不起眼了,像是被时光遗忘在了那里。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
相册很薄,硬纸板的封面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我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里面只有寥寥几张黑白照片,边角已经泛黄卷曲。
前面几张是些模糊的风景照,或是表情严肃的陌生人合影。我的手指一页页翻过,直到最后几页。
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少年。他坐在一张藤椅上,背景似乎是个老旧的院子。
他看起来很瘦弱,穿着一件……一件白色的,质地有些粗糙的褂子,异常宽大,衬得他更加瘦小。
最关键的是他的腿。
两条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摆放着,一条腿似乎想努力伸直,另一条却明显地萎缩弯曲着,脚尖怪异地内扣着。
即使是在这张静态的照片上,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双腿的“不协调”,仿佛它们从未属于一个统一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