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走上前,并没有像搀扶重伤员那样小心翼翼,反而有点粗鲁,动作却又不失稳妥地一把将浑身瘫软的季轻红从冰冷的地上拉拽起来。
在季轻红因剧痛而蹙眉低喘的间隙,季文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别扭,
但似乎也揉进了一点点……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东西:
“好吧好吧。”
她扶着季轻红,将她身体的重量靠在自己尚显单薄的肩膀上,慢慢将她搀扶到一块相对完整、没有魔物碎渣的高墙残垣之下安置。
“看在你,看在你这家伙为了保护他们伤得就剩半口气了,还死犟死犟的不肯后退半步,没丢我季家风骨的份上,
本小姐今天就好心破例护你这么一回。
是看在季家的份上,可不是只是为了你,你别多想啊!”
动作依然稳妥,语气却也依旧不是那么的成熟。
安置好季轻红,让她靠坐在墙根下,确认这个角落暂时不会被战场核心的余波波及后,
季文心紧绷的面色似乎才微微一松。
她转过头,朝着不远处的阴影那个一直不敢上前也不敢靠近的身影,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郁闷。
“小斌,别躲了,人家又不稀罕你,走了!”
话音刚落,另一道稍显高挑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断壁后沉默地走出。
正是那季文心的弟弟,季文斌。
他低着头,步伐很快,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季文心身边。
只是在经过那个靠着墙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季轻红的身边之时,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她没有坏心思的……”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季文心挺直的背影,又垂下眼睑,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忐忑,
“…我也没有。”
但随即,少年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某种执拗的艰难和愧意:
“但对不起。”
“哪怕我们并非有意……终究,终究是我们的母亲……毁了你的家。”
少年的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面对季轻红的勇气,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季轻红的表情,迅速低着头,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了已经大步向前的季文心的身后。
残垣之下,火光映着远处的厮杀。
季轻红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意识在剧痛与虚弱中浮沉,脸颊的血污已半干。
她没有说话,只是半睁着眼,视线模糊地追着那两个迅速没入混乱光影中的身影。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微风卷起残烬,带着几分血腥气和一丝焦糊味从她的面前刮过,却没有带来任何她期待的或者痛恨的回答。
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在她破碎的心房内回荡。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为什么你们现在才向我道歉呢……”
明明我要的也不多,
明明只需要一句道歉就可以的……
……
时间如同被黑雾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所有还在奋战的人心头。
而距离云欢被天道带走,所定下的三日之约,仅剩下了最后的十二个小时。
然而,这最后的时间何其艰难。
八大家族所有的神兽后裔们的接连作战,使其灵力也逐渐变得后继无力。
接连倒下的身影,如同丧钟般敲响在了这片炼狱般的战场之上。
首先支撑不住的,是本就重伤未愈、又强撑着抵御黑雾侵蚀的白家老家主白疏宁。
只见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背后的麒麟虚影也在周身剧烈明灭着,最终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他呕出一口带着暗金色碎芒的鲜血,眼神涣散,重重地向后倒去,被一旁同样摇摇欲坠的简寻奋力接住。
下一位,是虞珂。
这位身负玄武血脉、且防御力惊人的虞家继承者,硬是以重伤之躯在战场的最前方构筑了足足两天半的防御壁垒。
而此刻,那面守护了无数生命的巨大的冰蓝色龟甲虚影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如同崩解的冰川一般被彻底粉碎。
虞珂闷哼一声,月白色的长裙早已被血染透,身体软软地向后倾倒,被眼疾手快的唐安用一道银光险险拖住,安置在了相对安全的后方。
崩溃,如同雪崩。
仿佛连锁反应被触发一般。
唐安腕间的那枚布满裂痕的墨玉扳指也“啪”地一声再次彻底碎裂,银发少年的脸色也瞬间灰败下去,梼杌虚影哀鸣着被迫消散;
燕渊的琥珀色的竖瞳剧烈波动着,无数蛊虫的尸体已然在那片黑雾之中被吞噬殆尽。
僵尸王后卿的幽冥之力也后继乏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正红色的衣摆之上染满了尘土;
祁星许的白虎战意也由于长时间的连轴作战,被汹涌的邪雾强行压制,粉发少年嘴角溢出鲜血,踉跄后退;
简寻扶着白疏宁,青龙虚影在周身之下明灭不定,显然也已到达了极限;
楼温周身翻涌的黑紫色电光如同被掐灭的火星,剧烈闪烁之后骤然暗淡,
他捂住胸口,一口逆血随之喷出。
支撑着人间最后一道防线的八大家族的顶尖战力,在此刻如同被巨浪拍垮的堤坝,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守护的光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余的抵抗者和那些尚在奔逃的幸存者。
看着曾经那群宛如神只般守护着他们的身影接连倒下,
看着那代表希望的璀璨光芒一盏盏地熄灭,
无边的恐慌和死寂的悲伤在一瞬之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完了……全完了……”
“他们都倒下了……”
“谁来救救我们……谁可以救救我们……”
哭泣声,哀嚎声,绝望的祈祷声交织在一起,却显得那样地微弱无力。
而失去了最强屏障的战场,黑雾便如同那嗅到血腥的鲨群,变得更加地狂暴肆虐,狞笑着扑向了那些失去庇护的羔羊。
而一直隐于战场阴影深处,冷眼旁观的天道,嘴角那抹早已预料般的笑意终于清晰地勾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万物兴衰,看透一切徒劳的漠然。
果然如此。
凡人的挣扎,神血的荣光,在绝对的毁灭面前,终究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几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他的指尖,一缕无形的法则之力悄然流转,似是在为这场“终曲”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就在那狞笑的黑雾即将彻底吞噬前方那片绝望的残兵之时,
异变陡生!
一道虽然不如虞珂巅峰时期纯粹的,却带着万古沧桑气息的玄黑色光芒,骤然从虞珂倒下的那片区域冲天而起!
那光芒厚重如山岳,深邃如渊海!
光芒之中,一头体型同样庞大的玄龟虚影昂然凝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