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之法也简单。” 他将箭矢放回托盘,微笑道,“由本皇子亲自将这三支箭矢,倒插于这金杯之中。”
他指了指矮几上一个沉重的、镶嵌着宝石的纯金酒杯。
“箭尾朝上,翎羽没入杯中。然后,由三位首领,依次上前,各抽一支。谁抽中了翎羽根部缠绕有‘金日’纹路的箭矢,”
指了指箭杆尾部那极其细微、需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用金线勾勒出的一个微小太阳图案,“谁便是此次进军的先锋!长生天在上,童叟无欺,公平至极。诸位以为如何?”
阿鲁台立刻抚掌赞叹,脸上堆满了由衷的钦佩:
“妙!妙啊!皇子殿下心思缜密,此法既显公平,又合我草原敬奉长生天的规矩!用这象征勇士的鹰羽箭矢来决定,更是贴切无比!好!就这么办!”
他看向哈拉六和马哈木,眼神带着催促。
“行!看着是挺公平!快点抽吧!”
马哈木早已等得不耐烦,他对那细微的纹路毫无兴趣,只想着赶紧出结果好决定谁去冲锋。
哈拉六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三支箭矢和那个金杯。
皮儿·马黑麻的解释看似天衣无缝,强调箭矢“分毫不差”,强调由他亲自倒插,强调金杯的华贵…但这反而加重了他的疑虑!
越是强调“公平”,越可能是在掩盖某种精巧的操纵!
那金杯底部是否有夹层?倒插的动作是否暗藏手法?
或者…那三支看似一样的箭矢,在翎羽的柔韧度、插入杯底后的状态是否真有极其细微的、足以被操控的差别?
毕竟,最终决定性的标记,是那需要凑近才能看清的“金日”纹路!谁又能保证,在倒插和抽取的过程中,这位笑容可掬的皇子,或者他身边那位看似恭敬的忽歹达,不会做点什么手脚?
尤其是阿鲁台那过分热切的附和,以及他与皮儿·马黑麻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默契感,让哈拉六心中的警铃大作。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抽签就是一场针对瓦剌部或者他哈拉少部的阴谋!
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其中一方去承受明军最猛烈的第一波反击!
“哈拉六首领?” 皮儿·马黑麻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你对这抽签之法,可还有疑问?长生天的旨意,就在眼前了。”
他的笑容依旧和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出哈拉六沉思的面容,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力。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哈拉六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是顺从这看似公平的“天意”,还是冒着引起怀疑甚至冲突的风险提出异议?
哈拉六的额角,渗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汗。
皮儿·马黑麻亲手将三支雪鹰羽箭倒插入沉重的金杯,只露出洁白的翎羽末端。
帐内气氛凝重,连粗豪的马哈木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阿鲁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哈拉六则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马哈木首领,请。” 马黑麻优雅地转向马哈木伸手示意。
马哈木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探向金杯,随意地抽出了一支箭矢!
他拿在手里,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捻动着箭杆,眯着眼凑近了翎羽根部,似乎很费力地辨认着那细微的金线纹路。
“他娘的!这破线也太细了!” 马哈木嘟囔着,突然,他猛地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脸上瞬间“涌起”狂喜之色,将箭矢高高举起,兴奋地吼道:“金日!是金日纹!哈哈哈!长生天眷顾我瓦剌!先锋和头功是老子的啦!哈哈哈!”
他挥舞着箭矢,状若疯癫,仿佛中了天大的彩头。
阿鲁台立刻抚掌大笑,脸上堆满了“由衷”的祝贺:
“恭喜马哈木首领!贺喜马哈木首领!长生天果然眷顾勇者!此番先锋,非瓦剌勇士莫属!定能旗开得胜,扬我联军之威!”
他话语热切,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皮儿·马黑麻也微笑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恭喜马哈木首领。长生天既已垂示,先锋之责,就托付给瓦剌的勇士们了。望首领不负众望,为联军打开胜利之门。”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哈拉六默默上前,随意抽取了剩下的两支箭矢之一,看也没看就递还给侍从。
结果已在意料之中,毫无悬念。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遗憾”和“不甘”,对着马哈木拱了拱手:“恭喜马哈木首领。瓦剌勇士勇冠草原,定能马到成功。”
他的声音平静,目光却在阿鲁台和皮儿·马黑麻之间飞快地扫过,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两人眼神交汇中更深层次的默契。
果然!
阿鲁台这头阴险的毒蛇,联合帖木儿的皇子,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势力最大、对他威胁也最大的瓦剌部!等瓦剌被明军消耗得差不多了,下一个,恐怕就是他哈拉少部了!这先锋,就是去送死,去当炮灰的!
会议草草结束。
众人各自带着复杂的心情返回自己的营区。
瓦剌部大帐。
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刚才还狂喜兴奋、状若疯癫的马哈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如水的阴沉。
能当上草原最大势力首领的人,怎么可能是脑子里只有肌肉的莽夫?
他知道阿鲁台这个阴险小人一定会搞些小动作,所以他早在决定和帖木儿汗国联手的时候,他就留好了退路。
也就是说,马哈木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明军对抗!
也不知道马黑麻和阿鲁台达成了什么交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他眼中闪烁着草原狼王般狡黠而凶狠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莽夫的样子?
“脱欢!” 马哈木低沉地唤了一声。
“父汗!”
一个身材同样魁梧、面容与马哈木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精悍之气的青年应声从帐后闪出,正是马哈木的长子脱欢。
“都准备好了?”
马哈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脱欢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狠厉光芒:
“父汗放心!一切按计划行事!儿郎们早已分批调换完毕!”
“精锐的三万铁骑,只留了五千真正能打的老底子充门面,其余两万五千人,连同最好的战马,早在会师前十天,就由巴图尔叔叔带着,分批悄悄北撤,去了我们选定的新牧场!”
“现在营地里剩下的两万人,三成是老弱病残,七成是些空有力气、战技生疏的新丁!”
“好马也都换成了从各部搜罗来的下等马和驽马!为了不引起阿鲁台和帖木儿人的怀疑,我们忍痛留下了五千真正的精锐混杂其中,由悍将阿木尔统领,负责维持营盘表面的气势,也…也做好了断后的准备!”
马哈木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五千精锐啊!
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百战勇士!但为了部落的存续,为了未来能卷土重来,这代价,他必须付出!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替身呢?”
“也准备好了!” 脱欢低声道,“找了两个身形、声音与父汗和儿臣极其相似的奴隶,已经训练了月余,足以在远处蒙混过关。他们的家人都被严密控制着,不敢不尽心。我们定好的撤离时间,是联军主力与明军前锋接战、最混乱的黎明前!路线已经探明,避开联军主要营盘和哨探路线,直插北方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