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许雅涵的绿信收到了来自母亲一条消息。
母亲不会打字,只会发语音,她用方言说道:雅涵啊,你也知道妈没上班没有退休金,这点钱是妈攒的,你先拿去用,给自己和孩子买点好吃的。
看着母亲转来的五百块钱,许雅涵心中五味杂陈,欲哭无泪。
又熬了一段日子,许雅涵实在熬不住了,给父亲打了电话,希望带孩子回娘家住。
没曾想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父亲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你死了老公还要回娘家住?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晦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是死也要死在婆家,别到我跟前来碍眼!”
许雅涵被骂懵了,她很想说点什么反驳父亲,可是动了动嘴唇,嗓子眼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爸爸不见了,妈妈整天抹眼泪,三岁的小孩子不是毫无感觉的。陆文意小小身躯搂着更小的陆书语躺在床上,学着妈妈的样子咿咿呀呀唱着歌,拍着弟弟,试图哄弟弟睡觉。弟弟哭了,陆文意还撩起衣服,露出小小的胸膛,努力凑近弟弟的嘴巴。
一个三岁的孩子,比任何人都心疼妈妈,比任何人都渴望帮助妈妈。
打完电话的许雅涵回到房间,见到这一幕,捂住了嘴巴,泣不成声。
为了孩子,许雅涵再次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弟弟,希望他能帮忙说服父亲,同意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父亲一向看重他这个儿子,如果他开口,相信这事还有转机。
然而,弟弟表示很为难:“姐,我知道你现在有困难,但是你回家住不是个事啊,我还没娶老婆呢,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带着孩子住家里,谁愿意嫁给我啊?你去找你婆家人不行吗?要不就干脆把孩子丢给你公婆,你改嫁得了。那可是他们的亲孙子,他们还能真不管吗?”
如此自私自利,如此薄情寡义。
拒绝收留她就算了,还让她抛弃孩子改嫁!许雅涵气得浑身发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是她亲弟弟能说出来的话。
在这种关键时刻,血肉至亲竟然没有一个靠得住!
婆家人怕她争钱,娘家人怕她赖上。
陆云杰在的时候,她和孩子们是他的至亲至爱,是他珍视的宝贝。而陆云杰不在了,她和孩子们竟成了他人避之不及的累赘。
许雅涵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样?人怎么会这样?
陆云杰把她保护得太好,她头一次直面人性,却是在这种至暗的情况下。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时,二姐的电话就像一道曙光,令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雅涵,你的情况我听妈说了。你一个人,现在带着孩子也没法上班,在羊城耗着不是个事儿。现在把羊城的房子退了,还能要回一点押金。”二姐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你来我这儿先暂时住着,房子和工作再慢慢找。”
暗不见天日的时光终于过去,日子又有盼头了。许雅涵重新振作,准备带着孩子乘坐高铁回老家去找二姐……
“当时我要坐高铁前往深市谈业务,在候车大厅看到雅涵。”杨泽宇说着,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夜景。西餐厅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他的眼神透过窗户飘向了远方……
那是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候车大厅的广播不断循环着列车的信息,重复提醒乘客不要错过班车。
杨泽宇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大把时间,他可以去喝杯咖啡提提神。在路过候车区的时候,他随意地往座椅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想到就那一眼,令他再也移不开脚步。
那是一个何其美丽的女人?
明明她素面朝天、面容憔悴,眉眼间尽是忧愁,穿着也相当随意。可即使如此,她在人群中依旧十分显眼。
那一身忧郁的气质为她增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她脆弱得令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杨泽宇也无法相信,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即使如此失魂落魄,依旧美得摄人心魂。
杨泽宇驻足观察了她许久。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哭的婴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啃着手指头的小女孩,除此以外,没有再出现任何疑似她亲人的人。
判断出她的处境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过去询问:“需要帮忙吗?”
许雅涵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露出了碎发之下的那充满双迷茫、却美得令人心动的眼睛。她一边安抚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看着他,柔声问道:“你能帮我什么?”
她的嗓音竟然如此甜美,如此温柔。即使婴儿的啼哭吵闹不止,她依然耐心十足地哄着孩子,她身上的母性光辉是多么迷人啊!
霎那间,杨泽宇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但是他克制了自己冲动,冷静地询问道:“你要去哪里?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我可以陪你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
“谢谢……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使得泪水克制不住地上涌,瞬间打湿了许雅涵的眼眶:“哪里都容不下我。”
“那就哪也不去,我送你回家。”杨泽宇说道。
“家……?”许雅涵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家了。”
美人垂泪,娇柔易碎。哪个男人受得住她这样的眼神?
杨泽宇心思一动,直白地问道:“你的丈夫呢?”
“他……发生意外……他……”这是许雅涵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口,轻轻一碰便痛不欲生。她抱着小宝宝泣不成声:“他没了,我没有家了……”
“妈妈。”小小的陆文意一手揪紧妈妈的裤子,一手放进嘴里啃咬着,红通通的眼里写满了惶恐不安。
许雅涵自己穿着随意,却把女儿打理得干干净净,穿上好看的小裙子,还给她编了好看的小辫子。
面对这一大一小漂亮得不像话的母女俩,看着她们无依无靠、柔弱垂泪的模样,杨泽宇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
“跟我走吧。”杨泽宇无视了一旁的助理震惊的眼神,对着许雅涵伸出了手:“我给你一个家。”
“你?”许雅涵小声啜泣着,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你有钱吗?我和两个孩子都需要吃饭,我暂时没办法出去工作。”
她已经想明白了。
为什么不管是父亲、弟弟,还是姐夫都会拒绝收留她,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她没钱、还要吃喝拉撒、还带着两个孩子。
现在的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负担,没有人愿意要她这样一拖二的累赘。
“谢谢你安慰我,好心人。”许雅涵红着眼睛,柔声说道:“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我有钱。”杨泽宇却突然笑了:“我很有钱,跟我走吧,我能养你们一辈子。”
杨泽宇的思绪短暂地从回忆中抽离,眼前依然是西餐厅的那扇玻璃窗,窗外是羊城繁华的夜景。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很久,而对面的程实也一直没有出声。
杨泽宇转头看向她,才发现她的目光没有焦距,似乎也沉浸在回忆之中。
在程实的记忆里,许雅涵带着孩子们去了高铁站,却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程实,我无处可去了……”
“怎么回事?”程实赶忙询问情况。
“我姐姐她刚刚跟我说,她没办法收留我。她擅自做主让我去家里暂住,姐夫知道后跟她大吵了一架,他不欢迎我过去……房子我都退租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啊?”许雅涵的声音没了昔日的活力,只剩下无尽的疲惫,隐隐透出一种想死又不敢死的厌世感。
“你先找个酒店住下,等我过去找你。”程实立刻给许雅涵的绿信转了五百块。
当时是工作日,程实本想找领导请个假,然后买车票去羊城找许雅涵,却发现当天白天的高铁票已经售空,连无座票都没了。
要么她买晚上那一班车的车票,要么坐四个小时的大巴。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没办法立刻赶到许雅涵身边。
“我听到了哭声,是小宝吗?”程实提议道:“雅涵,你现在先找个酒店住下,车站人太多太复杂,文意还小,待会儿不小心跟丢了就麻烦了。”
“好,我听你的。”许雅涵在婴儿啼哭声中匆匆挂断了电话。
程实把手头的工作交代给同事,请求同事帮忙顶两天。然后酝酿着一套说词,准备找领导批请假条。
结果她脚步还没跨进领导办公室,就接到了许雅涵再次打来电话:“程实,不用来找我了。遇上个好心人帮忙,我先重新找个住处,找到了再跟你说。”
“什么好心人?”程实感到疑惑:“靠谱吗?你可别被人骗了。”
“没事的,不用担心。”许雅涵的语气故作轻松:“我都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能被别人图谋的呢?”
“话不能这么说。雅涵,你当心点,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程实仍然不放心。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先不说了,要发车了。”许雅涵挂断了电话,程实的回忆也到此结束。
“回神了?”杨泽宇见程实眼里有了神采,问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程实欲言又止,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她看了杨泽宇半天,用肯定的语气问出心底的猜测:“你就是那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