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鸣还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跟程远川开口才能彻底断了李希来以后再来当他临时助理的念头时,卫承正在城郊的一座疗养院里推着轮椅散步。
阳光薄得像层纱,轻轻笼在三人身上。轮椅上的老太太戴着洗得发白的驼色针织帽,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膝上的格纹毛毯。卫承推得很稳,身旁那位盘着优雅发髻的女人始终低着头,指尖偶尔翻动笔记本的纸页。
“咳咳!”
老人的拐杖在石板路上狠狠敲击了几下。
“你这臭丫头,不是说过来陪我吗?结果一来就在那儿看你的破书!”
“不是破书,”女人头也没抬,“这是你后面那位后生写的人物小传,找我这个原作者帮忙看看。”
卫承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哦,哦,那不是破书,那是,诶小伙子,认字好哇!知识改变命运!”
老人家其实并不恼恨女儿沉迷文字,她只是有些寂寞,想要找人聊天。至于谁陪她聊天,她无所谓。
“年轻人,听我一句,”老太太突然正色道,“人这一生,什么都可以不做,但一定要读书。书读进去了,就算人走不出去,心思也能飞出去。心思飞出去了,天地就宽了——”
“妈,你刚刚还说我看破书。”
“……你这臭丫头!”
卫承忍俊不禁,把老人家推到树荫底下。斑驳的光影洒在老人布满皱纹却含笑的脸上,微微俯身去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或许正是有这样一位母亲,作者笔下那本按标准爽文套路创作的《折剑》,才能在如今泛滥的快餐文学中,淬炼出了一份独一无二的侠气。
不一会儿,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老太太突然双手一撑,轮椅“噌”地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去找老白头下棋了!今天我非杀得他片甲不留!”
“记得不许和人打赌。”女人头也不抬地叮嘱。
“知道啦!”
卫承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转头看向后面情绪稳定的女人——《折剑》的原着作者兼电视剧主编剧。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演员,\"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合上那本厚厚的人物小传,“别人都在想着怎么让自己的角色更出彩,你却在分析你那角色在为主角的塑造起什么作用。”
卫承不由得有些心虚,但鉴于这一对母女的性格,他还是直白道:“我只对值得的作品这样。”
“你说得对,我很喜欢楚大侠,他是我最早设计出的人物之一,他甚至姓楚。”
女人拍了拍身边的长凳示意卫承坐下。
“那是一个几乎契合我所有美好期盼的角色,他正直又不迂腐,有原则也不失灵活,甚至是这样的背景下武功最高强的那些人之一。”
“我最开始写这个角色的时候,花了很多心思,把我能想到所有会讨人喜欢的特质都交给了他。”
“然后我拿着开头去给我的编辑看,结果他告诉我,那是个很好的角色,但不是很好的主角。”
作者摸索着长凳的纹路,显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卫承没有出声打扰她的思考。
“因为主角会被读者窥见一切,是完全透明的,所以主角应该是个完整的人。”
“我当时很不服气,反驳说已经写尽了楚大侠的一切——他如何在苦难中成长,如何坚守本心,他怎么就不是完整的人了?”
作者向卫承看来一眼:“你知道编辑是怎么告诉我的吗?”
见卫承摇头,她轻叹道:“他说,楚大侠不是个完整的人,是因为我这个作者还不能理解他,把他一切值得赞叹的品质只归于他本性如此。但其实他应该是个足够复杂的人。”
卫承想到了现在的剧本。
楚大侠虽然已经不再是绝对主角,但的确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了。他刚正不阿,却会为是否揭发师妹的恶行而借酒消愁;他处事灵活,却会因不得不违背原则而郁郁寡欢。
本质上人设并未大变,唯一的区别是观众无法再窥见他所有的内心活动。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转瞬即逝的表情,反而让观众自行脑补出了更丰富的故事。
“对我来说,创作一个好故事的要点是不要把自己太投入故事里,对你来说,创造一个好角色的要点应该是相反的吧。”
“趁着现在有时间,当年我创作野云这个角色的时候,是因为当时其他的主角出身都很不错……”
……
有时候,只有把自己当作旁观者,才能窥见一个人的全貌。若不看清就草率下结论,得到的只会是不完整的人。
……
“啊?怎么有人能卷成这样啊!”
卢澄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手机里前辈发来的那篇堪比《男主角色设计思路全解析》论文的三大页文字。
卫承知道一部剧如果主角立不住那其他人再怎么努力演也没有用,所以他顺便帮忙问了男一和男二的设计思路。
卢澄宇大概觉得自己收到的这一串文字已经很长了,事实上,纪泽润甚至是直接被视频电话邀请去现场参加会议的。
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出去,谁不得说一声卫承人美心善?
宿舍门被推开条缝,韩锐顶着鸡窝头探进来半个身子,嘴里还叼着电动牙刷:“吵什么呢?大早上的……”
“早上?下午三点了大哥!”
“不是说从你醒才开始算时间吗?”
很难反驳,因为前一天韩锐劝他不要熬夜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回复对方的。于是卢澄宇把手机怼到韩锐眼前,悲愤交加地控诉:“我这是,初入职场偶遇卷王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韩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卫承发过来的消息。
“不错嘛,你路遇的卷王会给你减轻工作啊。”
“嗯?怎么了,你不是在你亲戚那儿帮忙?”
韩锐眼神像是死了。
“自从上次有大明星带着徒弟来这儿录过一次音,那个徒弟像是盯上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肩膀,“单身汉真的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