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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酿秋实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腔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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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蓬蓬血雾在眼前炸开之时,余幼嘉其实感知不到太多东西。

若非说有,那便是,累。

在礼崩乐坏的乱世中,取人性命与护住性命,两者其实一样难。

手中长刀划出数道寒光,刀刃劈开铁甲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鲜血又不断从刀锋上甩落,在阳光下绽开猩红的弧线......

连刀口都在颤抖崩损,她又岂能不累?

五六把长矛同时刺来,余幼嘉猛地侧身避过,长刀顺势横斩,将最近的两柄矛杆齐齐削断。

旋即,反手又是一记斜劈,迎面冲来的敌兵连人带甲被划开一道血口。

余幼嘉伏在马背上,长刀在周身舞成一片银幕,格开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

刀刃每次挥出都带着破风声,不是斩断手腕,便是劈开胸甲。

血点混着汗水溅在她脸上,战马嘶鸣着在人堆里横冲直撞,铁蹄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在不知何时蔓延的洪水之中。

浑浊的水势仍在蔓延,敌人倒地时扬起的水花溅在余幼嘉的脸上,一瞬的凉意,消去不少胸腔中的暴烈灼意。

又一次,她又一次吼道:

“我要见谢上卿,能带我见他者,不杀!”

在敌军的王都,说可不杀敌军。

这事儿也只有余幼嘉会做,可偏偏也是她说她做,又配上她手中那柄仍在淌血的长刀,却让人无比信服。

然而,这回仍然没有人理会她。

甚至,原先看似源源不断的敌人被她杀光一批之后,也有些后继乏力,并不曾再继续猛攻。

直到此时此刻,余幼嘉终于能冷静思绪,发现一丝非比寻常之处——

先前阻拦她前行的敌人,多半是看守水门的护城戍卫,只有一小簇身配制式衣裳佩刀的官兵。

而她几乎都要杀到王府门口,都城之中,本最应该前来镇压混乱,武力更不凡的府卫私兵等,仍一概不见。

这情况与她来之前所想很是不同,余幼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地上的水位还在不停攀升,不过片刻,已经淹过脚踝。

而不远处的穹顶之上,大片雷云正在凝结翻腾,以一种寂灭天地之势突突而来。

王都之中随处可闻惊慌失措的呼唤,随处可见想尽办法保全金银牛羊等贵重之物的百姓......

余幼嘉先前便知道五郎仁善,与那位老先生一定会有分寸,会将水位控制在合适的程度,至多至多不会超过小腿。

这般泄洪,好处是避免百姓涉险,坏处是水位走势注定极慢,难以有兵行险着的效用。

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上游的瑞安泄洪之后,下游的平阳各地竟刚好碰上雷阵雨。

水位既能快涨,又因雨势飘忽之故,没办法长时间蓄水,只要如今小朱载带人泄洪的事能成,便也不会性命之苦。

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过如此。

余幼嘉没有再去想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手腕横劈,甩去刀上血水,将最后三把没有豁口崩损的刀抽出。

而后瞄准目标,一紧缰绳,驱策骏马撞开平阳王府的一侧角门——

【砰——】

那一声巨响之后,天地皆静。

余幼嘉握紧手中寒刃,于烟尘弥散之中微微睁眼,试图用擒贼先擒王之法,先抓平阳王,再寻觅寄奴。

于她的设想中,本该出现的私兵并未在外阻挠,或许是因为王府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上钩。

然而,然而。

角门一破,余幼嘉却甚至连一个人都没能看到。

入目之处,只有漫天倾泻垂落的青纱帐。

余幼嘉一愣,旋即抿唇,纵马入府,掠过因雨前骤风而纷扬飞舞的层层青纱。

青纱飘散,绕身而过。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缠绵感足以遮蔽日月,驱散最后一丝清明。

不合礼法的纵马之人越是深入青纱,越是恍恍兮,自觉犹在正在下坠的梦中。

忽有晚风穿廊而过,两侧垂落的月白轻纱齐齐扬起,如千只鹤翼同时振翅,于廊下光影中织出明灭的流云。

那人,正在这场风月无边的纱浪尽头悄然显现身形。

风拂起他素白的广袖,布料贴着身形流转,勾出清癯腰线。

这是余幼嘉第一次看到他着冠的模样,两点银痕隐在鬓发两侧——

天资秀出,立发垂地。

容止可观,望之俨然。

衣袂翻飞时,隐约可见一段伶仃锁骨在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现,如同一缕在纱幕后颤动的幽魂。

又一阵疾风卷过,轻纱陡然掀起更高的浪。

他微微抬眼,轮廓在纱幔间隙时隐时现,窄腰被风勾勒得恰到好处,背脊却依然挺得清直。

而最后一道纱幕垂落时,他终于完全显露——

分明静立如画,偏那飘动的发丝与衣带仍在无声摇曳,仿佛整个人随时会化作一缕烟,随风散入渐浓的夜色。

若有似无的余韵,惊心动魄的艳鬼。

余幼嘉终于御马而动,马蹄一步一步踏过长廊,威慑惊人。

可那身影,却一刻也没有躲。

寄奴只始终站在原地,神色空空,似乎有些疑惑,似乎,又只有些茫然。

余幼嘉靠近寄奴跟前,才发现远处看到他鬓发旁的两点银痕,原是用于压住碎发的垂缨。

只不过,其他人用发带,而寄奴,用了两条尾端镶有碎宝石的银链......

那银链自冠而下,垂在耳畔。

莫名便像是垂着两只雪白耳朵,我见犹怜的委屈白兔。

余幼嘉微微阖眼,没有多问他为何没有被抓入牢中,亦没有问为何此处没有守卫。

甚至,她也没有问出任何一句随处可见的不寻常。

余幼嘉只道:

“阿寄,我来带你回家。”

这句熟悉的言语,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沁入清癯青年的魂魄。

寄奴微微仰头,看着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人影。

那张脸上仍满是鲜血,她也如旧年一般,整个人宛若阴曹地府里出来的罗刹女,十足十的凶悍,霸道,妖艳,诡谲......

甚至连眉眼间,也是一样的云淡风轻。

可寄奴却神色痴痴,片刻也挪不开眼。

余幼嘉不问此间事,也不问离别后的种种世事。

她再开口时,只又说:

“你受苦了。”

没有受苦。

比之从前,不算受苦。

他想回答,可还没开口,便听到自己心中有一道声音,正如冤魂尖啸,想把离别后他做的所有事,还有满腹的委屈,统统都告诉她——

旧年月里,他总以为得靠伪装成完美无瑕的仁善样子,才能得到她的爱。

可如今,他希望她知道他坏事做尽,可仍愿舍他一腔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