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十万大山皱褶深处,寒雾如瘴,死死缠绕着湿滑陡峭的山脊。
风在嶙峋怪石间呜咽,卷起败叶,更添肃杀。
孔捷的92军,如同沉默的山魈,已在此蛰伏一日一夜。
“来了!”
趴在湿冷岩石后的观察哨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腥味的兴奋。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远镜里,蜿蜒如蛇的粤赣公路上,终于出现了蠕动的人流——土黄色的军装,疲惫到佝偻的身影,歪斜的膏药旗在泥泞中被踩踏,正是阿南惟几仓惶北撤的第11军溃兵前锋!
“狗日的,总算爬到了!”
重机枪手老黑啐了一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瞄准镜里越来越近的膏药旗,“老子这挺‘民二四’,憋了满肚子火,就等这群畜生开荤!”
孔捷伏在临时掩体后,脸色冷硬如花岗岩。
千里追击,全凭一股不泄的杀气和沿途零星补充,部队疲惫已到极限,弹药更是金贵。
他死死盯着那支混乱、疲惫却依旧庞大的溃兵队伍,像经验丰富的猎人,等待最佳时机。
溃兵前锋毫无戒备地涌进了预设的“口袋”。
队伍拉得老长,士兵拄着步枪,步履蹒跚,军官骑在瘦马上呵斥,声音嘶哑。
他们以为甩脱了追兵,以为钻进了安全的群山怀抱。
“打!”
孔捷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撕碎了山林的死寂!
刹那间,南岭活了!
“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砰砰砰——!”
重机枪的怒吼如同死神的咆哮,泼水般的弹雨瞬间将公路上的日军前锋割倒一片!
捷克式轻机枪清脆的点射声,专打军官和马匹!
老套筒、汉阳造、甚至鸟铳的闷响从两侧密林中泼洒出致命的弹丸!
迫击炮弹尖啸着砸入溃兵队伍中央,炸起冲天的泥浆、残肢和绝望的嚎叫!
“敌袭!敌袭!”
“隐蔽!反击!”
“八嘎!重机枪!压制左翼!”
日军瞬间炸营!训练有素的本能让他们在最初的混乱后,立刻依托公路边的沟坎、翻倒的车辆残骸组织抵抗。
歪把子机枪的火舌疯狂舔向两侧山崖,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在密林中炸开,激起一片片断枝碎叶。
枪声、爆炸声、垂死的惨叫、军官的咆哮,瞬间塞满了狭窄的山谷。
“手榴弹!给老子招呼!”
孔捷嘶吼着。无数边区造、巩式手榴弹冒着青烟,从高处雨点般落入日军仓促建立的防线。
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上刺刀!冲下去!别让他们喘气!”
李伟刚胳膊上渗血的绷带早已被泥浆染黑,他第一个跃出掩体,挥舞着驳壳枪,身先士卒顺着陡坡向下冲去!
92军的士兵们如同下山的猛虎,挺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发出震天的怒吼,扑向被火力压制的日军!
“板载!(万岁!)”
日军也被逼出了凶性,残存的士兵嚎叫着挺起刺刀迎了上来!狭窄的公路上,泥泞的稻田里,瞬间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
刺刀捅入身体的闷响,枪托砸碎骨头的脆响,濒死的咒骂和野兽般的嘶吼交织在一起,鲜血迅速染红了泥泞的土地。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急速流逝。
“报告联队长!支那军抵抗顽强!前锋…前锋玉碎大半!请求战术指导!”
一个日军参谋连滚带爬地扑到一名大佐军官面前,脸上满是血污和惊恐。
“八嘎!”
那大佐看着前方如同血肉磨坊般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眼中是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没有指导!只有玉碎!为了天皇陛下!为了第11军的荣誉!冲锋!冲锋!”
他抽出指挥刀,嚎叫着驱赶身边的士兵发起自杀式的反冲锋。
长沙,第九战区司令部。电台的电流声里,不断传来各方追击部队的急电:
“…我部于汨罗江北岸咬住敌后卫联队,激战中!敌焚毁辎重,仓惶北窜…”
“…88军萧山令部急报!已突破日军最后阻击线,死死咬住阿南惟几司令部卫队!敌丢弃大量文件、电台!正向岳阳方向溃退!请求友邻部队全力堵截!”
“…南线孔捷92军急电!已按预定计划,于粤赣边界南岭隘口成功伏击敌溃兵前锋!正与敌后卫部队激战!敌疯狂反扑,我部伤亡剧增!誓死阻敌于南岭!”
薛岳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红蓝铅笔在南岭的位置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又狠狠戳向岳阳方向。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好!孔捷打得好!钉死他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告诉萧山令!给我像疯狗一样咬住阿南!他跑到哪里,就给我追到哪里!打散他的建制!让他连收拢溃兵的机会都没有!”
“命令所有能联系上的追击部队!不分战区,不分序列!目标只有一个——阿南惟几和他的第11军司令部!追!追!追!缠住他们!拖垮他们!为南岭的阻击,为最后的合围,争取时间!”
他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乃全歼敌第11军千载良机!绝不容失!”
命令化作无形的电波,穿透硝烟弥漫的天空,注入每一支正在泥泞、血泊中奋力追击的部队耳中。
追击的号角,吹得更加凄厉,更加疯狂。
南岭隘口,战斗已进入最惨烈的胶着。92军凭借地利和伏击的先手优势,一度重创日军前锋,但阿南惟几溃退的主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为了撕开通往北方的生路,爆发出了骇人的反噬力量。
后续赶到的日军生力军,在军官疯狂的督战下,不顾伤亡地向92军扼守的山头阵地发起一波波集团冲锋。
炮火开始猛烈覆盖92军的简易工事。
“轰隆!”
一枚炮弹精准地落在老黑的重机枪阵地附近,猛烈的气浪掀飞了副射手,灼热的弹片打在冰冷的枪身上叮当作响。
“老黑!”旁边的弹药手嘶喊着扑过去。
“死不了!”老黑半边脸被硝烟熏得漆黑,嘴角淌血,他啐出一口血沫,死死抱着滚烫的枪身,“弹药!快!小鬼子又上来了!”
下方,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在军官挥舞的军刀驱赶下,嚎叫着踏过同伴的尸体,再次向陡坡发起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