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过去,贺俞鸿站在成志酩公寓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这七天像坐过山车——成志酩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暴怒如雷,反复无常得让她心力交瘁。昨天深夜,他还发来大段甜腻的情话;今早却只冷冷回了句\"别来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成志酩站在那里,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穿着皱巴巴的黑色t恤,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咖啡味。
\"我说了别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与平日温和的语调截然不同。
贺俞鸿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稳住自己:\"我担心你。\"
成志酩——不,此刻应该是\"小毅\"——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担心?还是好奇?想看看疯子怎么生活的?\"
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贺俞鸿站在光里,而成志酩隐在门内的阴影中,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让我进去好吗?\"她轻声请求,\"我带了你喜欢的蓝莓松饼。\"
\"小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冰冷。\"滚。\"这个字像刀片一样甩出来,\"你的存在只会让情况更糟。\"
贺俞鸿感到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担忧。她注意到成志酩左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自己弄的。
\"你伤害自己了?\"她不顾阻拦挤进门内,抓住他的手腕。
\"小毅\"猛地甩开她,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关你屁事!\"他吼道,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贺俞鸿的背撞在墙上,疼痛沿着脊椎蔓延。但她没哭,也没逃,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眉宇间依然有成志酩的影子,但眼神凶狠得像头困兽,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知道你是小毅,\"她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但成志酩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这句话像触发了某个开关。\"小毅\"的表情突然扭曲,他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墙壁。碎片四溅,有一块擦过贺俞鸿的小腿,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他咆哮着,额头上青筋暴起,\"那个软弱的废物根本不该存在!我才是真正的成志酩!\"
贺俞鸿的心脏狂跳,但某种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能退缩。她小心地向前一步:\"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小毅\"突然安静下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好像在评估她的承受能力。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阳台栏杆上,发出清脆的鸣叫,与室内紧张的气氛形成诡异对比。
\"坐下。\"他最终命令道,指了指沙发。
贺俞鸿乖乖坐下,发现沙发上散落着几张老照片。她悄悄瞥了一眼——是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站在学校操场上,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沉。
\"那是我。小毅\"顺着她的目光说,\"小学二年级,刚被我爸用皮带抽完的第二天。\"
贺俞鸿倒吸一口冷气。照片里的孩子眼神空洞,手臂上隐约可见淤青。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世界只认拳头。小毅\"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小瑾那套彬彬有礼的假象都是后来学的,为了生存。\"
他坐到贺俞鸿对面,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面容分割成光与暗的两部分。
\"所以...小瑾是后来出现的?\"贺俞鸿小心翼翼地问。
\"小毅\"冷笑:\"高中那次羞辱后。那废物受不了打击,就创造了个假人来应付世界。\"他的眼神变得讥讽,\"很成功不是吗?人人都喜欢温文尔雅的成医生。\"
贺俞鸿感到一阵心痛。她突然理解了成志酩人格分裂的根源——\"小毅\"是童年暴力的产物,而\"小瑾\"是青春期创伤的创造。两者都是他,却又都不是完整的他。
\"那你...知道小瑾做的一切?\"她问。
\"当然。小毅\"的眼神充满不屑,\"就像看一场无聊的真人秀。但那废物对我做的事很模糊,除非我故意让他知道。\"
贺俞鸿想起成志酩曾说过的话——小瑾出现概率高达98%。这意味着\"小毅\"被长期压抑着,像个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为什么现在突然...?\"
\"因为我受够了!小毅\"突然又暴躁起来,一拳砸在茶几上,\"那废物连追女人都要装模作样!你喜欢的不就是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吗?\"
贺俞鸿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震住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的,她最初是被\"小瑾\"的温柔吸引,但此刻面对暴躁的\"小毅\",她发现自己同样无法转身离去。
\"我...\"
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打断。成志酩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他的表情扭曲着,像有两个灵魂在体内撕扯。
\"志酩?\"贺俞鸿惊慌地靠近他。
当她碰到他肩膀的瞬间,成志酩整个人僵住了。然后,像按下重启键一样,他的表情渐渐舒缓,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温柔。
\"小...瑾?\"贺俞鸿试探性地唤道。
成志酩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嗯,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熟悉的温和,但带着浓浓的倦意,\"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
贺俞鸿突然鼻子一酸。她轻轻抱住他,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没关系,\"她轻声说,\"不是你的错。\"
成志酩——现在是\"小瑾\"了——在她怀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直起身。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还有冷汗。
\"他越来越频繁了。小瑾\"苦笑着说,\"以前我能控制,现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贺俞鸿注意到茶几下的药瓶。她弯腰捡起来,是某种抗精神病的药物。\"你没吃药?\"她皱眉问道。
\"小瑾\"摇摇头:\"吃了也没用,只是暂时缓解症状。\"他顿了顿,\"而且...\"
\"而且什么?\"
\"小瑾\"的眼神突然变得脆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如果我完全好了,是不是...我就会消失?\"
这个问题像把刀子插进贺俞鸿心里。她突然明白了\"小瑾\"的恐惧——作为后来形成的副人格,他存在的根基就是成志酩的心理疾病。治愈意味着他可能不复存在。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也许...不会?\"
\"小瑾\"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有时候我也希望没有我。如果没有我,志酩就不会这么痛苦。\"
阳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影子越拉越长。贺俞鸿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眼前这个人格,这个温柔体贴的\"小瑾\",竟然希望自己从未存在过。
\"现在你出现的概率是多少?\"她轻声问。
\"98%。小瑾\"的回答几乎微不可闻,\"小毅被压抑得太久了,所以一旦出现就会特别...激烈。\"
贺俞鸿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皮肤冰凉,眼下有深深的阴影。在这短短一周里,她目睹了一个灵魂的撕裂与挣扎,也看到了爱情最残酷的考验。
\"无论你是小瑾还是小毅,\"她轻声说,\"都是成志酩的一部分。我不会放弃任何一部分。\"
\"小瑾\"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他抓住贺俞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为什么?\"他哽咽着问,\"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贺俞鸿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窗外,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城市。远处的高楼亮起点点灯火,像黑暗中倔强闪烁的星辰。
\"因为当我看着你,\"她最终说道,\"我看到的不只是破碎,还有光芒。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那光芒也从未熄灭。\"
\"小瑾\"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他低下头,额头抵在贺俞鸿的手上,像个虔诚的信徒。\"我不值得。\"他喃喃道。
\"值得不值得,我说了算。\"贺俞鸿坚定地说。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时钟滴答作响。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彼此依偎,像暴风雨中相互扶持的船只。
贺俞鸿知道前路艰难。人格的整合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而她可能只是旁观者而非救世主。但此刻,她选择留下——不为解决问题,只为陪伴这个破碎又美丽的灵魂走过黑暗。
\"小瑾\"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当最后一缕夕阳从房间退去时,他轻声说:\"谢谢你留下来。\"
贺俞鸿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在这渐浓的暮色中,用沉默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