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卫民便站在了郑仪的办公室门口。
他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有些蓬乱,一看就是直接从田间赶过来的,他站在县委大楼里,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干部们格格不入。
“郑书记。”
李卫民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沓资料,显然不太适应这种正式场合。
“进来吧。”
郑仪合上文件,示意他坐下。
李卫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坐,而是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郑书记,您看,这是我们第一批采收的药材根茎,刚晒干的。”
郑仪接过那块略显粗糙的药材,指尖能摸到纤维的韧度,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能值多少?”
李卫民眼睛一亮:
“按今年市场价,一亩地产量大概能卖到七八千,要是做成深加工,利润还能再涨。”
郑仪放下药材,抬头看着他: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推不动?”
李卫民脸色微变,搓了搓手:
“这事儿......”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县里今年招商引资的硬指标是工业税收,镇村两级干部的考核全跟这个挂钩,谁有心思去搞农业?更何况种药材见效慢,前两年还怕老百姓不愿意冒险。”
“那你还坚持?”
李卫民苦笑:
“我是学农的,又在青峰土生土长,这片山地能种什么,我心里有数。招商引资是重要,可总不能让老百姓把地都撂荒了吧?”
郑仪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资金问题怎么解决?”
李卫民眼神一亮:
“省农科院有扶持政策,能提供免息贷款,农户只需承担部分种苗费用,收成后还贷就行。但最关键的是,得有人愿意牵头。”
“你有合适人选?”
李卫民点点头:
“有几个村的村支书靠谱,之前跟着我试种过一部分,收成不错。但他们怕后续县里政策不支持,中途被叫停,所以一直不敢扩规模。”
郑仪思索片刻,忽然问道:
“周阳有没有给你使过绊子?”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李卫民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
“周书记只是……有他的考虑。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科局长,哪敢说领导使绊子......”
但那双粗糙的手微微发颤,已经暴露了太多难言的委屈。
郑仪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看看这个。”
李卫民接过来一看,赫然是县农业局局长任命公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
“这......”
他不敢相信地抬头。
“从今天起,由你牵头成立‘特色农业发展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任副组长。”
郑仪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给你两个星期时间,把全县适宜种药材的山地调查清楚,做个规划出来。”
李卫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郑书记,我......”
“别急着高兴。”
郑仪回头看他:
“药材品种、技术保障、销路渠道,你都得考虑清楚。我要的不是面上好看的报告,是能让老百姓真增收的方案。”
李卫民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郑仪点点头,又说出一句让李卫民震惊的话:
“下周的常委会上,我要你把发展计划当着全体常委的面讲出来。包括需要多少财政支持,哪些部门需要配合,都给我说清楚。”
李卫民的手微微发抖,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郑仪要用自己的影响力,直接推动这项被搁置多年的计划!
而这对于他这个常年窝在办公室写报告的副科级干部来说,简直就是从地狱直升天堂的机会!
“郑书记......”
他眼眶泛红,却不知该说什么。
郑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
“都是为了人民。”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们就让李卫民这位大老爷们差点哭了出来。
“我一定不会辜负人民和郑书记的信任!”
郑仪站在窗前,望着李为民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县委大院的转角,他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
基层的问题,比他想象得更深。
他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李为民那粗糙的双手,眼睛里闪动的光,还有谈及政策落地时的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在基层并不多,他们带着一腔赤诚,却往往被排挤在权力的边缘,而那些善于钻营、只顾中饱私囊的人,却往往步步高升。
就像青石镇的彭勇。
高琳敲门进来,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报告。
“郑书记,纪委的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
郑仪接过,快速翻看起来。这份报告比他想象的更触目惊心。
青石镇扶贫资金的使用几乎是一场系统性腐败,从项目审批到资金拨付,层层克扣,落到老百姓手里的十不存一。
彭勇不仅默许,甚至主动参与其中,而他背后,还隐约牵连着县里几个实权部门的影子。
郑仪合上文件,神色越发冷峻。
“通知赵刚,下午三点,我要见他。”
高琳点头退下,她知道,郑仪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下午,县纪委书记赵刚准时出现在郑仪办公室。
“郑书记。”
赵刚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但此刻他的表情并不轻松。作为县纪委书记,他在青峰县官场浸淫多年,很清楚这潭水有多深。
“调查结果看过了?”
郑仪开门见山。
“看了。”
赵刚点头。
“比预想的严重。”
“牵连的人呢?”
赵刚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除了彭勇,财政所的所长、镇农技站站长都有问题,再往上……可能涉及县里一些部门。”
郑仪抬眼看他:
“你的顾虑是什么?”
赵刚深吸一口气:
“郑书记,青峰县虽然是小地方,但关系盘根错节。有些人是某些领导的亲戚,有些是老领导的心腹,真要查起来,阻力会很大。”
郑仪冷笑一声:
“所以老百姓就该被这些人一层层吸血?”
赵刚没敢接话。
郑仪站起身,走到窗前,半晌,才缓缓开口:
“基层腐败最伤民心。老百姓看得最清楚,谁在做事,谁在捞钱。”
赵刚看着郑仪的背影,竟然有些紧张的喘不上气来。
“那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