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记......”
周阳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褪去了表演成分,多了几分复杂:
“能借一步说话吗?”
郑仪点头,两人来到办公室。
周阳关上门,突然深深鞠了一躬:
“郑书记,我老周今天把话撂这儿,在青峰这一年,您指哪我打哪!”
这一躬鞠得结结实实,丝毫不像做戏。
郑仪伸手扶了他一把:
“周书记不必如此。”
周阳直起身,眼神异常清明:
“郑书记,我老周在基层摸爬滚打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但我看得出,您不是一般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郑仪:
“这是我昨晚整理的名单,县里有问题的项目、有猫腻的干部,都在这上面。”
郑仪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十几条,每个名字后面都附有简要说明,这简直就是一份自首材料!
“你这是......”
“表态。”
周阳咬着牙,额头渗出细汗:
“我周阳今天把所有把柄交到您手上,就是想让您知道,我宁可牺牲这些‘关系户’,也要保青峰县的大局!”
郑仪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实微笑。
他把名单折好放回口袋,意味深长地说:
“周书记,你是聪明人。”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周阳赌对了,郑仪要的不是把他拉下马,而是要一个真正能配合工作的县委书记。
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网,与其被查出来,不如自己亲手斩断!
“县医院的扩建,我亲自盯着。”
周阳立刻开始表决心:
“至于开发区的征地补偿,不光是补发,还要追究当时经手人的责任!”
郑仪点点头:
“具体工作你去抓,一周后我要看到阶段性成果。”
走出办公室时,郑仪心情难得地轻松了几分。
他没想到青峰县的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周阳的“识相”程度远超预期。
这个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县委书记,虽然身上有不少问题,但至少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断臂求生。
路过拐角处时,郑仪注意到那个叫小高的女秘书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在等人。见他走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上前:
“郑书记,这是今天会议要落实的事项清单,我整理了一下......”
郑仪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发现不仅会议内容条理分明,还在每个议题后面标注了责任部门和时限。
这份专业程度,远超出一般基层干部的水平。
“你做秘书几年了?”
他突然问道。
小高愣了一下:
“三年多......之前在县政府办,去年才调到县委。”
郑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跟着周书记,不容易吧?”
小高的手指微微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
“领导说笑了,周书记对下属要求严格,但也很培养人。”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抱怨领导,又暗示了自己的能力。
郑仪对她高看了几分,点头道:
“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处理材料。”
小高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
“是!”
郑仪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前,望着青峰县委大院来来往往的干部,脑海中,两年前大塘镇的情景又浮现出来。
那时的他刚刚空降镇长,镇党委书记要架空他,副镇长处处作梗,开会时他提个意见,底下人要么装聋作哑,要么直接顶回来:
“郑镇长,你不了解基层情况,这事不能这么办。”
那时候的他,手上没权,身边没人,最后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联系了当时在县纪委工作的前辈,暗中收集材料,借县纪委的一纸调查令,才把那一伙人掀翻。
那段日子真是如履薄冰。
如今变了样了。
郑仪站在窗前,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在大塘镇处处碰壁的青涩干部,如今已是手握实权的省委组织部骨干,挂职下来便是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一言一行都牵动着青峰县大小官员的神经。
周阳这样的县委书记,面对他也要低头示弱。
这种转变,不仅仅是因为职务的提升,更是因为他背后所代表的组织力量和个人能力的综合体现。
郑仪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桌前。
权力的本质从来不是用来威慑或压制的工具,而是为人民服务的手段。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雪后的山路格外难走。
郑仪没有选择前呼后拥的调研方式,而是只带了县委办秘书高琳和小车班的一名老司机,轻车简从,直奔青峰县最偏远的青石镇。
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越野车在积雪未化的泥泞小道上颠簸前行,车窗外的山峦层层叠叠,贫瘠的土地上零星分布着几座低矮的农房,偶尔能看到几个裹着棉袄的老人佝偻着腰,在田埂上缓慢行走。
“郑书记,咱们先去镇政府还是直接去村里?”
高琳坐在副驾驶,回头问道。
“直接去村里。”
郑仪看着窗外,淡淡道:
“见镇干部之前,先听听老百姓怎么说。”
越野车最终停在青石镇下辖的柳树沟村。
这是一个典型的山区贫困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绝大部分住的还是低矮的砖瓦房,村子里连一条像样的水泥路都没有。
雪后泥泞的小路上,几只散养的土鸡在啄食,见到陌生人也没躲开,只是懒洋洋地叫了几声。
郑仪踩着一路泥泞,径直走向村口的一户人家。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弓着腰在劈柴,见有人来,愣了一下,眯着眼看了看,迟疑地问:
“你们是……县里来的?”
“老乡,我们是县里工作组的,来村里看看情况。”
高琳上前一步说道。
老人一听是县里的人,神色立刻变得僵硬,手里的斧头也放下了,搓了搓手,勉强挤出个笑:
“领导们……进屋坐吗?”
郑仪没急着问话,只是往屋里扫了一眼。
昏暗的土房里,墙皮剥落,一张四方桌上摆着半碗腌菜和几个硬邦邦的馒头,炉子里的火很小,整个屋子又冷又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