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陈状师,当堂提出诉状。”
青衫男子手里早有准备,便将状纸展开。
“民妇罗氏,为夫抓药,食后,反而加重,便将剩余药草托人查验,发现其中天麻,丹参两味,皆为假药,食后不仅无益,反而有毒!”
“啊!”
听到有毒,公堂上一时轰然,这岂不是投毒?
中药即便是假,一般也不会有毒,知县陆间心中思量,不得不留个心眼。然后转头,看向笔直站立的刘掌柜。
“刘掌柜,你可知罪?”
“我是冤枉的,知县大人!”
这声冤枉,喊得毫无感情,听的众人无不皱眉。
此时陆间,将眼神看向那左侧陪审的师爷,师爷神色同样淡然。
看来是有恃无恐,陆间对那刘掌柜态度很不爽利。但新法规定,不能对嫌疑人用刑,更别提,那刘掌柜还有大靠山。
不得不忍着郁结,又转头看向原告。
“陈状师,原告可有物证?”
显然有的,当一袋未煎过的药递给知县陆间,公堂下面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
陆间眉眼拍惊堂木,仅凭喉咙,四周便安静下来。
这不仅是一包药,还附上三家药铺联名的检验证明,最贵的两味药,的确是用其它药品人工仿制代替。
并且代替的药物,正好与患者病情相互克制,这才产生了毒性。
物证没有问题,陆间脸上露出威严。
“刘掌柜,物证在此,你可认罪?”
其实现在,刘掌柜已经略有些慌,眼睛不断瞥向师爷,见师爷无动于衷,只好把牙一咬。
“知县大人,他们如何证明,这药就是我包的?”
如果这刘掌柜拒不承认,那还真是麻烦,陆间锁眉,却见青衫状师上前一步。
“大人,刘掌柜在狡辩!”
“哦?”陆间再次询问:“陈状师,可是有更多证据?”
说完陈状师转头,人群中走出两人。
“大人,在河间圣手药铺门口,这刘掌柜亲口承认,包过药剂给罗氏。”
见两证人点头,陆间心中反而有些快意,顿时转头怒斥:“刘掌柜,人证物证俱在,你真的还不认罪?”
刘掌柜身在局中,实际早已有些害怕,只不过一直在硬撑。
此刻听见知县呵斥,身体不禁一抖,脸色已经发白。
“大,大人,我……”
这刘掌柜再混,面对人证物证,眼看无法抵赖。
可就在此时,那陪审位置坐着的师爷,却突然站了起来。
“陆大人且慢!”
以为击溃刘掌柜心理防线,却被知府的师爷打断,陆间心中哪能不堵。
但师爷有知府撑腰,他也不能斥责对方干扰办案,只能用质疑的眼光,把对方狠狠盯着。
师爷根本不慌,眼睛朝着四周一扫,所有人也见识了,什么叫做不可一世。
“各位,即便刘掌柜开过药给罗氏,那谁又能证明,罗氏提供的药,就是刘掌柜抓的呢?”
说完这句,师爷反而眼睛露出冷光,狠狠盯住罗氏:“我怀疑,这罗氏偷换药剂,意图诬陷刘掌柜!”
想不到还能这样无耻狡辩,陆间暗道不妙。
如何证明他面前的药剂,没有被掉过包呢?陆间也一时无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罗氏!”
听见知县喊,妇人立即慌了,抬头看陆间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惊惧。
但陆间清楚,这并不是对方心中有鬼,而是两千年封建制度下,普通百姓对官员天生的畏惧。
他不得不询问对方:“罗氏,你可曾有偷换药剂?”
“冤枉啊老爷,我绝对没有换过!”
原告却喊起了冤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师爷在替刘掌柜狡辩。
公堂上不乏认识刘掌柜的人,他们知道此人有个知府妹夫。于是便有抱不平的声音,开始在堂下传出。
“仗势欺人啊!”
“就是,往自己丈夫吃的药里换药,怎么可能?”
可公堂上,是讲究证据的,陆间心中也清楚,但他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方法来证明,此药就是出自刘掌柜的药铺。
好在这个时候,那青衫陈状师想到了主意。
“禀大人,我有办法证明,此药出自刘掌柜药铺!”
这声音,如同及时雨,让陆间眼睛顿时亮起:“说来!”
“大人,此河间圣手药铺既然敢作假,那我敢保证,刘掌柜药铺里,绝对还有假药。”
对啊!
陆间恍然,这假药,也不可能为罗氏一人准备,肯定还有更多。
“来人,立即带人,去封闭河间圣手药铺!”
此时那师爷眼中,一道询问的光芒射向刘掌柜。
刘掌柜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一切,便回了个妥当的眼神。
师爷有些犹疑的神色,立即变得得意起来,同时转身大喝:“这位状师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没有查出假药,就凭你刚刚那‘保证’二字,便能拉你下大牢!”
诬陷视作同罪,这来自大明法典。
堂下瞬间轰然,想不到状师,也有如此大的风险。
若是平常时候,查不出假药,也就算证明了清白,绝不会连累原告。
但刘掌柜身后有知府撑腰,相当于府衙在与诉讼院拼拳头,府衙是有权利追究对方诬告行为的。
怪就怪先前,那状师用了“保证”二字,反把自己逼入绝境。
这就是民间状师与官府的矛盾所在。
此时堂内气氛紧张起来,师爷趁机,不冷不热的警告状师:“若不去查封药店,此事还可作罢,若你一意孤行,可别怪官府无情!”
师爷之所以如此讲,也是在息事宁人。他担心那药铺中,万一搜出些假药,反而连累了知府。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刻在县衙的左边角落里,眉头紧皱的赵辰,忽然被旁边人拍了拍肩膀。
转头看去,当然还是那对圆圆的黑墨镜。
“赵兄,这戏很好看啊!”
赵辰的脸顿时一冷,确实好看,要打破两千年的官僚制度,岂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赵辰意识到,大明的法典,也是要进行改动的时候了。比如这个取证,就绝对不能成为反告状师的理由。
正在暗自思量,却听一声大吼划过公堂。
“知县大人,状师陈正立,愿以名节担保,查封河间圣手药铺!”
豁出去了!
一边的赵辰,心中突然震动。
这不就是当初在制定民诉院时,九指儿曾经说过的,百姓之中,总有敢冒天下之大不为者!
理学大家孙老,也曾经警告过赵辰:民诉院此法虽然可行,但百姓与封建官僚的斗争,是需要人命殉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