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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二刻,秋晨的凉意还未散尽,王熙凤院里的海棠叶上凝着白霜。

贾悦站在廊下,看着春桃裹着月白棉斗篷往角门去,发顶的珍珠簪子随着脚步轻颤——那是她特意让春桃戴的,好让门房小丫头一眼认出来。

\"姑娘,手炉要凉了。\"碧痕捧着铜手炉凑过来,热气裹着沉水香钻进贾悦袖中。

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盖泛着珍珠白的光泽——这是昨夜用凤仙花染的,为的是今日在王熙凤面前显得更无害些。

\"去回二奶奶,说五姑娘丢了老祖宗赐的平安玉坠。\"她对着窗棂上的冰花呵了口气,白雾里浮起昨日王熙凤在绣楼分神时,自己如何借捡帕子的机会,从她鬓边取下那枚缠枝莲银簪的画面。\"查了所有粗使丫头的屋子都没找着,求二奶奶做主。\"

碧痕应了声去了,贾悦转身抚过案上的《女戒》,书页间夹着片半枯的枫叶——是前日沈墨送的。

他说这叶红得像要烧起来,倒像极了她藏在温婉底下的性子。

此刻指尖触到叶脉的纹路,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王熙凤院外听见的动静:窗纸后影影绰绰两个身影,一个是王熙凤,另一个...

\"五姑娘,二奶奶请您过去。\"小丫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贾悦理了理月白缎面袄子上的盘扣,跟着往王熙凤的\"缀锦阁\"去。

缀锦阁里烧着地龙,暖得人鼻尖冒汗。

王熙凤倚在迎枕上嗑瓜子,猩红指甲在银盘里敲得脆响,见贾悦进来,眼皮也不抬:\"听说你丢了玉坠?\"

\"原是老祖宗去年中秋赏的。\"贾悦垂着眸,声音带了丝惶急,\"昨儿还戴在身上,夜里脱衣裳时搁在妆台,今早就没了。\"她悄悄瞥了眼王熙凤身后的多宝阁——那里摆着彩霞新得的翡翠镯子,是前日贾琏从南边带回来的。

\"查过丫头们的屋子?\"王熙凤将瓜子壳吐在帕子里,帕子角绣着并蒂莲,正是那日贾悦故意绣坏的款式。

\"都查了,连粗使婆子的铺盖都翻遍了。\"贾悦咬了咬嘴唇,\"许是...屋里有手脚不干净的。\"

王熙凤把帕子往桌上一摔,银护甲磕出清脆的响:\"来旺家的,带两个小子去查彩霞的屋子!\"她话音未落,贾悦就看见彩霞站在廊下的影子晃了晃——这丫头跟了王熙凤五年,最会察言观色,此刻定是慌了。

搜查的动静闹得不小。

来旺家的举着玉坠从彩霞箱子里抖出来时,满屋子人都吸了口冷气。

那玉坠边角磨得发亮,\"平安\"二字被擦得锃亮,正是贾悦特意让春桃放进去的。

\"二奶奶明鉴!\"彩霞扑通跪下,发簪歪在鬓边,\"奴婢昨儿给奶奶熨衣裳,根本没进五姑娘院子!\"她扯着王熙凤的裙角,眼泪把葱绿裙裾洇出块深色,\"定是有人栽赃!\"

王熙凤捏着玉坠的手青筋直跳,突然把玉坠往贾悦怀里一塞:\"五丫头,你说怎么办?\"

贾悦接过玉坠,指尖触到冰冷的玉面,像是触到王熙凤藏在笑里的刀锋。

她抬眼时笑得温驯:\"大嫂且慢动怒,不如再查查彩霞的首饰盒?\"她指了指案头那只描金漆盒,\"我瞧着这玉坠模样旧,许是有人拿它换了好东西。\"

来旺家的撬开盒盖时,满屋子人都倒抽了气。

盒底夹层里躺着枚银簪,缠枝莲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正是前日贾悦塞进绣帕夹层的那枚。

王熙凤的脸瞬间白得像窗纸,她猛地站起来,撞得桌上的茶盏叮当响:\"好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她抄起茶盏要砸,被平儿眼疾手快拦住,\"奶奶消消气,仔细烫着。\"

贾悦退到廊下,看彩霞被两个婆子拖出去。

那丫头还在哭嚎:\"是奶奶让我去穿堂放砖的!

说五姑娘要是摔了,就能...\"话音未落,来旺家的一巴掌捂了她的嘴。

午后,贾母屋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

贾悦跪在软毯上,看着贾母用玛瑙拨子拨弄佛珠。\"你倒是会查。\"贾母忽然笑了,\"那银簪是凤丫头的,对吧?\"

\"孙女儿只是想查明真相。\"贾悦抬头,正撞进贾母浑浊却清亮的眼睛里,\"不想伤及无辜。\"

\"无辜?\"贾母把佛珠往桌上一放,\"这府里哪有真无辜的?\"她伸手摸了摸贾悦的发顶,\"不过你心思缜密,做事有分寸,倒像我年轻时候。\"

贾悦出了贾母院子时,日头已经偏西。

银杏叶落在肩头,她刚要捡,就听见身后有人唤:\"悦儿。\"

沈墨站在影壁后,月白直裰沾了些桂花香。

他伸手替她拿掉叶子,指尖擦过她耳尖:\"我在角门等了半个时辰。\"

\"你倒会挑时候。\"贾悦低头绞着帕子,帕角绣着并蒂莲,是新绣的,花瓣朝上。

\"我听说了。\"沈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过来,\"你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我越发敬你、爱你。\"

贾悦望着他眉峰间的光,忽然想起方才在贾母院里,周瑞家的悄悄说:\"东院邢夫人今儿打发王善保家的来问,说要帮着查玉坠的事。\"她望着沈墨眼里的星光,轻声道:\"墨哥哥,你说这府里,是不是总有人等在暗处?\"

沈墨的手紧了紧:\"有我在,我护着你。\"

夜风卷起银杏叶打着旋儿,贾悦望着东院方向——那里的灯笼刚被点亮,晕出团暗红的光。

她忽然想起邢夫人房里那串老红木算盘,每日夜里都要拨到三更天。

\"该回去了。\"她抽回手,\"明日还要给老祖宗请安。\"

沈墨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穿堂里,才转身往角门去。

路过东院时,听见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一声接一声,像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