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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更深,贾悦裹着月白斗篷立在沁芳闸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平安锁。

方才在缀锦阁里,她跪得膝盖发木,却始终攥着这枚沈墨送的锁片——金属凉意透过衣襟渗进心口,倒比廊下那些虚浮的关切更让她安心。

\"五姑娘。\"

身后传来清润嗓音,尾音轻得像被春风揉碎的月光。

贾悦转身时,正撞进沈墨眼底的温柔。

他今日穿了月白直裰,腰间玉佩在廊灯下泛着幽光,连发梢都沾着几分夜露的湿润,显然已等了些时候。

\"沈公子怎知我会来?\"她指尖攥紧斗篷系带,声音比预想中更轻。

沈墨抬手将落在她肩头的海棠瓣拂去,指腹擦过她耳后时微微发烫:\"昨日替五姑娘誊诗稿,见你在《咏海棠》后批注'夜静更思卿',便猜你今夜必来沁芳闸。\"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再者...我总怕你受了委屈,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锦盒打开的刹那,一道温润的玉光漫出来。

那是枚羊脂玉双鱼佩,双鱼尾鳍交缠,刻工精细得连鳞片都泛着微光。

沈墨指尖抚过玉佩,眼尾泛起薄红:\"这是家母临终前塞给我的。

她说'墨儿若遇真心人,便将这玉分予她,双鱼同游,方不负良辰'。\"

贾悦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前日在诗社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站在廊下替她解围,也是这样耳尖通红地说\"五姑娘的诗有盛唐气象\"。

原来有些心意,早在字里行间落了根。

\"我...我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她慌忙翻着随身锦囊,指尖触到个绣了并蒂莲的丝囊,\"这是我前日在针黹课上赶工绣的,针脚粗笨...但每针每线都想着'同心'二字。\"

沈墨接过香囊时,指腹触到几处未拆的线头——分明是连夜赶工的痕迹。

他将玉佩替她系在腕间,双鱼尾鳍刚好贴着她腕上那道去年被茶盏烫的淡疤:\"粗笨的针脚才好,这样我每次摸见,都知道是五姑娘亲手缝的。\"

夜风掀起两人衣摆,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撞碎了夜的寂静。

贾悦望着水中交叠的月影,忽然觉得那些宅斗里的算计、那些明枪暗箭,都被这枚温玉和丝囊焐化了。

她轻轻靠在沈墨肩头,听见他心跳声快得像春蚕食叶:\"沈公子可知道?

方才在祖母跟前,我最怕的不是被冤枉,而是...而是你会信了那些胡话。\"

\"我信。\"沈墨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五姑娘连墨色纸纹都能辨得清楚,又怎会做那等糊涂事?

我信你,更信...我们的心意。\"

第二日卯初,紫鹃捧着个红漆托盘进来时,贾悦正对着镜匣描眉。

托盘里躺着张撒金请帖,烫金的\"凤\"字在晨光里晃眼:\"二奶奶院里的小丫头说,东厢房备了早茶,单请姑娘过去议事。\"

贾悦捏着请帖的手顿了顿——王熙凤素日最厌麻烦,怎会突然单独请她?

她抬眼望见妆匣里映出的自己:眉峰微挑,眼底却静得像深潭。

昨日那封假信虽被揭穿,可王熙凤的算盘向来打两遍,今日这请帖,怕不是要她\"自证清白\"的后手。

东厢房里飘着碧螺春的香气。

王熙凤斜倚在软榻上,金护甲敲着案几上的薛涛笺:\"五妹妹昨日受了委屈,我想着总要做个明白。

你且把那日的情形写下来,也省得旁人再嚼舌根。\"她抬眼时,丹凤眼里闪着锐光,\"我替你备了最好的湖笔,墨是松烟的,和你房里用的一般。\"

贾悦接过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时,忽然想起昨夜沈墨说的话:\"若有人逼你自证,便把真心掺在字里。\"她笔尖一顿,写下:\"悦性本愚钝,幸得祖母教导、姐姐照拂,方知行事需慎。

前日之事,非悦能料,然心向明善,不敢有负亲恩。\"

写完最后一个\"恩\"字,她将纸推给王熙凤。

那女人盯着字迹看了半刻,忽然笑出声来:\"到底是读过书的,这字写得滴水不漏。\"她指尖划过\"心向明善\"四字,金护甲在纸上压出浅痕,\"罢了,我原也是怕你受委屈。\"

晚间掌灯时,贾悦在廊下听见小丫头传话:\"老祖宗请了周瑞家的、赖大家的去上房,说是要商量五姑娘的婚事。\"她攥着腕上的双鱼佩,听着风声里零星的\"沈公子稳重诗才\",忽然觉得连月亮都比往日圆了几分。

直到二更天,平儿来送蜜饯时,才悄悄说了句:\"今日晌午,张府的周管家来递了拜帖,说是过两日要亲自上门。\"她压低声音,\"我瞧老祖宗接帖子时眉峰都皱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贾悦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腕间的玉佩忽然发烫。

她摸出贴身的香囊,并蒂莲的绣线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有些事,或许该来的总会来,但至少...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