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言,陆停舟从善如流,带着自家夫人滚了。
两人空着手来,走时带走一箱宫廷画作,还有一张药方。
皇帝望着这对小夫妻离去的身影,冷笑:“就知道占朕的便宜。”
李贵挥退众人,捧着茶盏走上前,笑道:“也是陆少卿体察圣意,否则哪能每次都向陛下要到好处。”
皇帝睨他一眼:“你如今也帮着他说话了。”
李贵低头陪笑:“奴婢可不敢帮谁说话,陛下看谁得用,奴婢便看谁是好的。”
皇帝笑笑:“那你说说,他娶的那个池六娘如何?”
李贵躬着身子,想了想,回道:“奴婢别的瞧不出来,不过池六娘走时,给了奴婢一个改进膳食的方子。”
皇帝挑眉:“什么方子?”
李贵道:“方才御膳房做了陛下爱吃的金丝卷送来,奴婢瞧那池六娘欲言又止,原以为是那点心有何不妥,直到她临走前把奴婢叫到一旁,对奴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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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李公公,金丝卷里的酥油松瓤馅儿放在春秋食用倒是无妨,但夏日炎热,难免使人燥邪阳盛。”
回程的马车里,池依依对陆停舟道:“我听陛下今日说话嗓音粗重,目赤而面潮,想是内火所致,他这年纪又不宜太贪凉,所以我给了李公公一个方子,让御膳房将点心里的馅儿换作乌梅,另添些薄荷汁揉在里面,既换个口味,又能解暑生津,对身子没有坏处。”
陆停舟看着庄太医开的那张药方,头也不抬:“你也会看病?”
“久病成自医,”池依依笑道,“我身边的玉珠厨艺最好,她知我体弱,总会按照时节变化给我调理膳食,我再怎么不懂,吃也吃会了。”
陆停舟把药方交还给她:“宫里的膳食每样皆有定数,只要上头不提,下面的人绝不敢擅自更换。陛下于饮食上一向粗放,认真说起来,他虽为一国之君,身边的人还没有你的丫鬟上心。”
“你不怪我就好。”池依依道,“我本来没打算多嘴,但临走前,李公公问我那点心有何不妥,我才多说了两句。”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陆停舟笑着看她,“你是觉得收了陛下这些好处,不回报一二,心里过意不去?”
池依依面上一热:“这些好处都是您替我挣的,要说过意不去,也是对您过意不去。”
她又不傻。
皇帝为何送她画作,当然是因为二皇子拿画作拉拢她,想必陆停舟转头就把二皇子卖了。
不得不说,在向皇帝表示忠诚这件事上,陆停舟做得格外决绝。
至于找御医给她看病,八成是因为早上薛郎中才说过,宫里的御医最擅调理之道。
想到这儿,池依依忍不住道:“向陛下要画也就罢了,横竖是为了撇清和二皇子的关系,那御医……”
她顿了顿:“那御医的官职比你还高,他进来的时候,连李公公都对他毕恭毕敬。”
天底下有两种人不能得罪,一是厨子,二是大夫。
看李贵的反应就知道,庄大医在宫里定是地位超然。
偏生这样一位高明的医者,被叫来给她看这样的小病,说是杀鸡用牛刀也不为过。
“他品级再高也高不过陛下。”陆停舟懒洋洋道。
池依依哭笑不得,简直拿他没辙。
“您帮我这么多,我又该如何报答呢?”她轻声问。
陆停舟坐在她对面,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没受伤的那边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指虚点了两下。
“要报答我很容易,”他抬眼看她,“陪我回去省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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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皇帝回到书案前,拿起厚厚的折子翻了翻,忽然道:“池六娘说的那个方子,你拿给御膳房,让他们明日按新的做来。”
李贵正为他添茶,闻言一愣:“可陛下不是不爱吃酸的么?”
皇帝提笔蘸墨:“年轻时不爱吃的东西,老了未必不能吃。”
李贵点头应下,笑道:“庄太医往日常劝陛下少食热性之物,陛下只是应着,却总不爱做,今日怎么池六娘一句笑谈,陛下反而认真了。”
皇帝落在纸上的笔尖停了停,慢慢一笑:“是啊,越是朕身边的人,说的话朕越不爱听,反而是无关紧要之人,朕却听进去了。”
他抬头看向李贵:“你说这是为何呢?”
李贵放下茶壶,肃容:“奴婢也说不好……不过陛下这么一提,奴婢倒是想起一件旧事。”
“哦?”皇帝道,“说来听听。”
“奴婢小时候没爹没娘,时常受人欺负。有次挨了揍,奴婢跑到码头上,想着就这样一头扎进河里死了算了。当时有个乘船的客人路过,给了奴婢一个馒头。那是奴婢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馒头,吃完以后就不想死了。”
李贵眼中露出一抹怀念:“奴婢与那人素不相识,或许正因如此,奴婢才至今惦着他的好。”
说完,他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荒唐之言,怕是污了陛下的耳朵,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笑了笑,在折子空白处写下一行朱批。
“行啦,话糙理不糙,你的话朕还是爱听的。”
他将批过的折子扔到一旁:“朕身边没几个体己人,这养生之道还得好好学学,朕可不想死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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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过一片坑洼,车身晃了晃,池依依攥紧裙摆。
“陪您去探望老师?”她下意识舔舔唇,“是以……新妇的身份去吗?”
陆停舟看着她略显紧张的神情,反问:“不然呢?”
池依依讷讷笑了下。
她只知陆停舟是孤儿,却没想过他上头还有长辈。
大衍最为讲究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这趟回去省亲,跟新媳妇拜见公婆没什么两样。
池依依亲娘早逝,无人教她如何应对这些家常俗务,她思来想去,幸亏身边还有好友苏锦儿的母亲可求教。
她略微放了心,慎重开口:“令师家中有多少人丁?我该准备什么礼物?他们有哪些喜好?”
陆停舟看到她格外认真的眼神,提起嘴角:“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池依依默了默:“您自然不紧张。”
她克制着不去瞪他,但话里的埋怨依然泄露了对他的不满。
陆停舟自顾自笑了声:“老师没我这么挑剔,只要我肯娶妻,他就很高兴了。”
池依依眨了眨眼:“不知您的恩师是何方人氏?您与他……又是因何而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