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今天来的客人素质都挺高的。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男客人皆衬衫西裤,仪容整洁,举止儒雅,既不失男子气概,又不显粗俗,动静相宜。
女客人穿着得体的过膝长裙,妆容清新秀丽,举止优雅从容。
他们从进门一直到现在,都是细语浅笑,宽敞的客厅灯火辉煌,幽香暗袭。
即便是刚才象拔蚌小船的干冰浇上温水,升腾起一大片云雾的时候,众人也只是端坐于桌前,微笑着静静地欣赏。
见惯了世面。无人拍照,无人惊叹。更无人喝彩。
以至于刺身师男孩草草地无趣退场。
客人们吃菜斯文,喝酒也斯文。
当弹古筝的女孩从那樱桃小口里徐徐吐出:不会。两个生硬的字来,管芬以为点曲子的客人会生气。
其他客人也一定会问古筝女为什么连这么经典的曲子也不会弹?
又以为王先生会因此而教育她一番。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客人们依然无动于衷地低声谈笑着,有水晶杯相碰发出的声音透过储物柜传了过来。那么清脆,那么冰凉。
所有人都似乎已经遗忘了今天还请了古典乐弹奏。
那位站在一旁的提琴协奏女子,曲终时刻就倏然睁开了眼睛。她和管芬一样吃惊,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搭档。
一时之间,管芬觉得无比尴尬。既替自己也替这位古筝女子。
古筝女说完那两个字,端坐着不动,也不再说话,一脸冷漠地呆坐着。
管芬想到了古代被逼良为娼的贞节烈妇。虽然不合时宜,但也找不到比这更贴切的感受了。
要不,劝劝她?正当管芬这么想的时候,听到钱小姐不轻不重地叫道:“小管,去把主食端上来。”
主食是水饺,归管芬负责。
弹奏的事情是顾不上了,管芬快步去了厨房。
厨师温哥已经接了水在锅里,准备煮饺子了。管芬说:“我来吧。”
温哥说:“现在没什么菜要上了。我煮就行了。你去忙吧。”
管芬便和服务员女孩靠在灶台上,看着外面休息。
这样客人们需要什么东西,马上就能看到。
没有人说一句关于弹奏的事情。
又过了几分钟后,终于传来了春江花月夜那熟悉的旋律。
管芬一听就知道不是古筝版的,是那位提琴手在弹奏。
虽然这首春江花月夜用古筝演奏会更显得清越悠扬,竟境空灵幽远。
但此刻的提琴弹奏,无异于天籁之音。
年轻的女服务员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笑着小声对管芬说:“这么简单的都不会还出来干嘛呀?”
温哥用手握住锅柄,熟练地前后推了推锅,又谨慎地看了一眼外面餐厅后,小声说:“你会啊?少说话。”
管芬透过锅盖的玻璃,看到饺子随着锅晃动了几下。温哥刚才的动作可以防止饺子粘连。
女孩一脸的不屑:“我练过一段时间的古筝。这只是入门级的曲子好吧?”
管芬真诚地赞美她:“你真的厉害,还会弹古筝呀?”
女孩说:“现在培训班多得是!只要交钱就能去学,老师又不管你有没有天赋。”
温哥把那干瘦的身子半边靠在了灶台上,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抹布,边擦手边说:“那你去弹一首给我们听听呀。”
女孩骄傲地把头仰着说:“给我一万块也懒得弹。哼!”
温哥温和地笑道:“只怕提吹牛的吧?”
女孩也不再理温哥,撅着小嘴娇俏地站着。
饺子快煮好了,蘸料也调好了。
交给服务员端了出去。
管芬有些遗憾地说:“唉,刚才那四个女孩要吃小米辣。我以为没有小米辣的,早知道你带来了,给她们端一点上去。”
温哥说:“那个弹古筝的我在别人家里遇到过好几次了。听说她是一个培训班的老师,没有课的时候就出来弹。在培训班受家长和孩子尊敬,出来了有些人家会让她上桌和客人一起吃饭聊天。可能今天她有点不满意。进来没有人和她打招呼,吃饭不让上桌,有点情绪了。”
管芬看着外面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小声说:“今天不可能让她们上桌吃的。”
服务员进来,把厨房门轻轻关上,后背抵在门上小声说:“温哥,咱们一会吃什么?”
温哥笑着说:“吃空气呀吃什么。”
服务员说:“好啊,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你受得了我就受得了。”
温哥说:“一会我给你炒点好菜。”
几首提琴单奏过后,一首古筝演奏的《女儿情》响了起来。
好酒好菜,丝竹之乐,甚是风雅。
还好,今天的宴会没有因为古筝女子的鲁莽而发生不愉快。
钱小姐正含笑和坐在她对面的那位男孩子热烈交谈着。
身边的王先生,则一脸笑意地看着钱小姐,眼神里写满了爱意和欣赏,呼之欲出,真伪难辨。
管芬想,对面那位应该就是今天的重要客人了。他是一个人来的。
音乐声还没有停止,但再也没有客人点曲子了,也没有人对今天的弹奏做出片言只语的评价。
被当成了空气!
饭快吃完的时候,钱小姐让管芬去她房间拿充电器,路过古筝女身边,正好一曲终了,她很小声问管芬:“还弹吗?”
她们已经弹了快一个小时了,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管芬如实回答:“不知道。”
古筝女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弹奏着。
阳台上,另外两名妆容浓艳的女子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道屏风,隔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边诡异无常,那边宾主尽欢。
饭吃完的时候,那对夫妇说还有些事情,先行离去。
王先生对其他人说:“走吧,我们去书房谈。”
几位客人鱼贯朝走廊上而去。经过两名弹奏女子身边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隔着玻璃门,管芬看到阳台上那两名女子起身了,似乎想进来。
古筝女手里弹着,脸却仰了起来看着客人们的背影,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钱小姐走在最后面,说道:“小管,拿一些水果去书房里。”
管芬用托盘端了东西进去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全部在书房落座了。
原本小声谈论着什么,管芬敲门进去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只有古筝和提琴的协奏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管芬来了个视而不见,从容地摆放各种东西。
管芬放好东西,直起腰来,看到王先生坐在软凳上,其他客人也四散围坐在书桌周围。
钱小姐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彰显主人身份。
一张粉白的脸因为酒精的关系,微微泛着红晕,此刻带着笑意,她双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自然随意。
在管芬心里,这才是钱小姐该有的姿态。
王先生脸上亦是含着笑意的,他看了一眼管芬,轻轻挥了挥手说:“让她们几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