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正月初四，金陵城的雪还没化透，却被满城的红绸和鞭炮声烘得暖融融的。朱元璋穿着一身绣满龙纹的黄袍子，踩着台阶走上天坛，脚下的青砖沾着雪水，却没让他打半点趔趄，这一路从孤庄村的泥地走到金銮殿的丹陛，他踩过的血和苦，比这雪水多得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跪在下面，脑袋磕得跟捣蒜似的，徐达、常遇春、汤和这些老兄弟也在其中，只是他们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拘谨。马秀英穿着皇后的凤冠霞帔，站在朱元璋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别太严肃了，今天是好日子。”
朱元璋侧过头，对她笑了笑，可那笑容没到眼底就散了。他举起祭天的酒爵，声音洪亮得能传到城门口：“朕今日登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朕向天地发誓，必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再不受元朝之苦！”
底下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天坛的顶，老百姓们举着手里的灯笼，喊得嗓子都哑了。汤和趁着起身的功夫，凑到徐达身边，小声嘀咕：“咱兄弟几个这算是熬出头了吧？以后就能跟着皇上享清福了。”
徐达皱了皱眉，没接话，只是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他跟朱元璋一起从濠州打出来，太了解这位兄弟的脾气，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心里比谁都细，而且记仇，当年刘德的账，他到现在都没忘。
登基大典办完，朱元璋在皇宫里摆了三天三夜的庆功宴。文武百官轮番敬酒，徐达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朱元璋的手说：“皇上，想当年咱们在皇觉寺旁边偷玉米，被老和尚追着打，谁能想到今天……”
朱元璋拍着他的肩膀笑，可眼神却冷了一下：“是啊，那时候苦，现在好了，咱们得守住这好日子。”说着，他给徐达夹了块红烧肉，“你多吃点，这些年打仗，你瘦了不少。”
常遇春性子直，没看出这微妙的气氛，端着酒杯就站起来：“皇上，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打大都了？把元顺帝那小子赶回老家，让他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朱元璋点点头：“说得对，大都必须打。徐达，朕命你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带二十万兵马，三个月内拿下大都！”
徐达和常遇春赶紧领命，两人眼里都闪着光打了这么多年仗，就等着这一天呢。
可谁也没注意到，李善长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奏折。他最近总觉得朱元璋对武将们有点过于“热情”，热情得让人心里发毛。
接下来的几个月，明朝的军队跟开了挂似的，徐达和常遇春一路北上，元军根本挡不住，很快就拿下了大都，元顺帝带着老婆孩子跑回了蒙古草原。消息传到南京（朱元璋后来把都城迁到了南京），朱元璋高兴得赏了徐达和常遇春每人一座大宅子，还封了徐达为魏国公，常遇春为鄂国公。
汤和看着眼馋，拉着朱元璋说：“皇上，我也想打仗！我还能杀元军呢！”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他的肚子：“你呀，都快胖成球了，在家好好歇着吧。朕给你封个信国公，给你在南京盖个大院子，你天天喝酒吃肉，不比打仗舒服？”
汤和一听有酒有肉，立刻不闹了，乐呵呵地领了赏。马秀英知道后，跟朱元璋说：“汤和是老兄弟，你别总逗他。”
“朕哪是逗他？”朱元璋靠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他性子直，没什么心眼，让他远离朝堂，反而是好事。”
马秀英没再说话，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朱元璋好像变了，以前他跟兄弟们勾肩搭背，现在却总隔着一层，连说话都要绕好几个弯。
这种感觉，徐达也越来越强烈。拿下大都后，他回到南京复命，朱元璋表面上热情，却派了几个太监“伺候”他，美其名曰“照顾功臣”，实际上天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一次，徐达在家里跟儿子徐辉祖练武，第二天朱元璋就问他：“昨天看你家院子里挺热闹，是不是在教辉祖打仗啊？”
徐达心里一紧，赶紧说：“就是随便练练，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
“哦，随便练练啊。”朱元璋笑了笑，没再追问，可徐达却一夜没睡好，他知道，朱元璋这是在提防他，怕他手握兵权，谋反作乱。
常遇春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性子急，看不惯朱元璋身边那些拍马屁的大臣，尤其是丞相胡惟庸。胡惟庸是李善长推荐的，靠着会来事，很快就爬上了丞相的位置，天天在朱元璋面前说常遇春的坏话，说他“居功自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有一次，常遇春跟胡惟庸在朝堂上吵了起来，常遇春指着胡惟庸的鼻子骂：“你就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小人！当年打陈友谅的时候，你在哪？现在倒敢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
胡惟庸哭哭啼啼地跑到朱元璋面前告状，朱元璋表面上劝了劝，心里却记下了这笔账。没过多久，常遇春带兵去平定蒙古残余势力，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暴病身亡”，年仅四十岁。
消息传到南京，马秀英哭了一场，跟朱元璋说：“常遇春是个好人，怎么就这么没了？你得好好查查，别是有人害他。”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查了，是突发急病，没办法。朕已经追封他为开平王，让他的儿子常茂继承爵位，也算对得起他了。”
可徐达心里清楚，常遇春的死没那么简单。他偷偷派人去查，却发现所有跟常遇春死因有关的人，要么被调离了岗位，要么干脆“失踪”了。徐达不敢再查，只能把这份怀疑埋在心里，从此行事更加谨慎，每天除了上朝，就关在家里看书，连朋友都不敢多见。
汤和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以前天天跟老兄弟们喝酒，可后来发现，每次喝完酒，第二天朱元璋就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他吓得赶紧把家里的酒坛子都砸了，跟朱元璋说：“皇上，我年纪大了，喝不动酒了，想回老家养老。”
朱元璋一听，高兴得立刻答应：“好！朕给你在濠州盖个大宅子，再赏你十万两银子，你回去好好享清福。”
汤和走的时候，徐达去送他，两人站在码头，半天没说话。最后汤和拍了拍徐达的肩膀：“老徐，你也早点抽身吧，这京城的水，太深了。”
徐达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当年一起从濠州出来的兄弟，现在就剩他们几个了，还得互相提防着。
可他想抽身也抽不了了。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发，朱元璋以“谋反”的罪名，杀了胡惟庸一家，还牵连了好几万官员。李善长因为推荐过胡惟庸，也被卷了进去，朱元璋念在他是老臣，没立刻杀他，却把他全家软禁了起来。
徐达看着朝堂上的人一个个被抓，心里越来越慌。有一天，朱元璋突然赏了他一只蒸鹅，还派太监盯着他吃下去。徐达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他有背疽，不能吃鹅肉，吃了就会发作。
他拿着那只蒸鹅，眼泪掉了下来。他想起当年在定远，朱元璋跟他一起啃干粮，说“以后咱们有肉一起吃”；想起鄱阳湖里，他们一起跟陈友谅拼命，朱元璋说“咱们是过命的兄弟”。可现在，这位过命的兄弟，却要亲手送他上路。
徐达的儿子徐辉祖想把鹅扔了，徐达却拦住他：“别扔，这是皇上的恩赏，我得吃。”他拿起鹅肉，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混着肉汁往下流。当天晚上，徐达就背疽发作，死了，享年五十四岁。
马秀英知道后，跟朱元璋大吵了一架：“徐达是你的老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忘了当年是谁跟你一起打天下的吗？”
朱元璋脸色铁青：“朕没忘！可他手握兵权，朝中多少人都听他的？朕要是不除了他，将来他谋反了，你负责吗？”
“谋反？”马秀英气得浑身发抖，“徐达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要是想谋反，早就反了，还用等到现在？你就是被权力迷了心窍！”
朱元璋摔了手里的茶杯，吼道：“朕是皇帝！朕做什么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天下百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马秀英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跟她一起煮野菜粥的朱重八了，他是朱元璋，是大明的皇帝，他的心里，只剩下权力和猜忌。
胡惟庸案还没结束，朱元璋又开始查“蓝玉案”。蓝玉是常遇春的小舅子，也是一员猛将，平定蒙古的时候立了大功，可他性子张扬，得罪了不少人。朱元璋早就想收拾他，正好有人告他“谋反”，朱元璋就顺水推舟，把蓝玉抓了起来，不仅杀了他，还诛了他三族，牵连了一万多人。
这两场大案下来，明朝的开国功臣几乎被斩尽杀绝，只剩下汤和一个人，在濠州老家安安稳稳地养老。马秀英看着朝堂上越来越冷清，心里的郁结越来越深，没过多久就病倒了。
朱元璋来看她的时候，马秀英已经快不行了。她拉着朱元璋的手，小声说：“元璋，别再杀了……再杀下去，就没人帮你治理天下了……老百姓需要的是太平，不是杀戮……”
朱元璋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发酸，点了点头：“好，朕不杀了，朕听你的。”
可马秀英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她闭上眼，最后想起的，是当年在皇觉寺旁边的小路上，朱重八对她说：“等我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她笑了笑，眼泪掉了下来，好日子是过上了，可那个朱重八，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马秀英死后，朱元璋变得更加多疑和暴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人。朝堂上的官员每天上朝前，都要跟家人告别，生怕自己再也回不来。老百姓虽然过上了有饭吃的日子，却也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
有一天，朱元璋独自一人来到南京城的城墙上面，看着下面繁华的街道，心里却空荡荡的。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马秀英，想起了徐达、常遇春、汤和这些老兄弟。他问自己，这么多年争来斗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大明的江山，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身边却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风从城墙上面吹过，带着一丝寒意，朱元璋裹紧了身上的龙袍，心里第一次觉得，当皇帝，真的好孤单。